一连好几日,云露华也渐渐适接触了如今这天差地别的新生活。
譬如她知道了陆渊有一妻二妾,正妻王氏乃是镇国大将军之女,除了她以外还有个姨娘姓姚,本是秦淮河畔的卖花女。
陆渊子嗣上面单薄,长女陆皎,次女陆皊,还有一子便是慎哥儿,因着没满周岁,还不曾冠上大名。
二女一子皆是妾室所出,正妻王氏入府七八年了,肚皮一直没动静,为此安乐侯夫人杨氏没少抱怨嘀咕过。
金凤忧心忡忡的和云露华说,夫人怕是瞧上了慎哥儿,想抱过去养。
笑话,从她肚皮里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任由他落到旁人手中。
云露华冷冷一笑,“做她的青天白日梦去,活这么大还没人敢跟我抢东西。”
诚然慎哥儿是个肉乎实儿的小人,可不是什么物什。云露华虽不记得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么可人疼的糯米团子是她的儿子,若真叫别人夺走,她也不必活了,干脆一条白绫抹了脖子,早些见爹娘吧。
金凤在安乐侯府是奴颜卑恭十年,已经惯了,早没了当初跟在自家主子身后耀武扬威的风采,唉声叹气道:“夫人有镇国将军府撑腰,咱们拿什么和她争。”
镇国大将军是正二品的武衔,别看名头好听,是响当当的‘镇国’,但在京城这地界上,真的镇不住什么。
大晟繁荣昌盛了近两百年,除了开国时重武轻文,稳固根基后,再往下数几代武官的实权都是被削了又削,等到了当今圣上这一朝时,这些大将军已经在京城扎根了,老巢都筑全了,便成了一个富贵闲散人,一辈子连兵都没领过,又算什么大将军。
所以这镇国大将军乍一听唬人,但云露华却没当回事。
她将手从泡着各色花瓣的水中抽出来,捻起架上的巾子一角,从掌到指仔仔细细擦干净,再将巾子扔进铜盆中,开始上香膏。
这是她在云府里打小养成的习惯了,金凤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天知道自从姑娘被抬进安乐侯府后,就再也没这样精细养过。
也不是不养,实在是一个心死之人,养或不养,又有什么区别呢?
云露华凑近嗅了嗅那一团乳白色的香膏,捏着鼻子摇头,“这膏质地太差,去换成天香阁的百花膏。”
金凤愣了一下,而后很为难的忸怩道:“姨娘,天香阁的百花膏一盒五十两,咱们...咱们换不起呀。”
这个倒真不在云露华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想到自己如今处境大不相同,只能撇了撇嘴,“那我自个儿想法子。”
她只能勉为其难用这膏擦着手,手背贴在一块摩挲时,突然说了一句,“那个陆渊真不是个好东西,从前就不喜欢他,到底我现在都是他的人了,落水几日了,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她讨厌陆渊,没什么好遮掩的。
至于这讨厌因何而起呢,那还要往里追究一段陈年往事,掐指一算,还是云露华始龀那一年的事儿了。
当年都是半大孩子,女孩们常爱聚在一块玩儿踢毽子捉蝴蝶,只是云露华打小的玩伴们个个都是身份顶尊贵的人,要数关系最好的,还得是康宁公主。
康宁公主乃是先皇后所生,和废太子一母同胞,当时皇帝还没册新后,她就是唯一的嫡公主,而云露华的父亲又是太子老师,常常出入东宫,因着这层关系,皇帝亲指了年岁相仿的云露华进宫,陪着康宁公主玩耍解闷。
二人性子合得来,又是贪玩的年纪,一来二去,云露华和她越来越好,便不满足只是在宫里那几处玩儿了,有一回,康宁和她从一处拱门的小洞里猫着身子钻过去,私自溜出了宫去。
而两个衣着华贵,面容娇俏的富贵小姑娘,在京城大街上东奔西走着,自然是引起了人牙子的注意,使些哄骗的小计,轻而易举就把她俩带走了,人牙子要将她们卖到青楼,也就是在那青楼里,云露华第一次碰见了陆渊。
陆渊当初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却跟着兄长已经开始混迹在风尘之地,云露华瞧见他第一眼,他便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说瞧上了她,要买回去做小媳妇。
这她怎么能忍,自然是和陆渊吵嚷起来,直到五城兵马司的人火急火燎寻来,她还在和陆渊争了个面红耳赤。
二人同为京城上流阶层的贵女贵子,少不得打交道的时候,云露华才瞧不上他一个侯府公子,每回见到都要讥讽几句,陆渊呢,刚开始还毕恭毕敬忍着,到后来非得和她拌嘴几句,气得她回回都吃不下饭,直到豆蔻之年,开始要拘在闺阁中学刺绣女红,养女子贞静,又要端庄持重,才不负她的才名美名,和陆渊这才渐渐淡了这份‘仇怨’。
到了要论嫁娶时,隐隐约约有几句‘安乐侯家的三公子是个风流人物’,‘是那些楼里娘子的常客’云云传到云露华耳中,便会招来她一句嗤笑:往后也不知是谁家女儿,这样倒霉要嫁给陆渊。
没想到,这个倒霉的居然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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