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是空藏百年来第一次开殿讲经,但里头的很多内容远芳早就悟过了。唯一新鲜的是满殿的人,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乱转,好奇地到处打量。

相比之下,其他人对远芳的兴趣倒是可能更大些。自湛景拜入山门后已过去千余年,空藏从未点头收过一个弟子,更甭提他平日里像块宝似的捂着远芳,生怕别人多看一眼自己小徒弟的模样——

从本体是世所罕见的菩提白莲这点说,空藏收远芳为徒无可厚非;但若是他们知道这朵菩提白莲原本生长在封魔渊,羡慕嫉妒的观感八成就会带上微妙了。

这当口,两边都对彼此缺乏了解,也就看看、顶多再估计下彼此修为差距,远芳没多久就失了兴趣。他收回目光,听了两耳朵——空藏正在讲无上法华经第八卷,他两天前刚复习过——很快又走了神,在身侧仙山薰炉冒出的袅袅檀香白气中昏昏欲睡。

亲传弟子的位置靠前,他这一打盹,除了面对所有弟子的空藏,只有几个修为比他高的师兄分神注意才能察觉。

闻正离得近,不一会儿就捕捉到了远芳变得悠长的呼吸。他小心地侧眼一瞥,心中顿时大呼要命。殿上宽敞,他勉强借着香炉的遮挡,悄悄捏了个指印送过去——

被无形无状地轻推了一下,远芳动都没动,更别提醒了。

这波动静很小,奈何怎么说都是个法诀。蕴法素来对此敏感,略略睁开眼,冷淡地扫了闻正一眼。见四师弟一脸干着急的模样,他才看向一侧打盹的人,接着回以幅度极轻的摇头。随后,他又把眼闭上,心神瞬时入定。

闻正知道二师兄这是要他别多管闲事的意思,不由泄了气。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他只是不想让小师弟第一次听师父讲经时就被罚啊!虽然师父肯定不当回事,但这不是还有个身兼执法堂长老的三师兄嘛!

好在,被盖章认定为认死理的印顺这会儿也闭着眼,看样子听得已入佳境。闻正估量了下他再捏个指印被发现的概率以及印顺自己醒过来发现的概率,最终还是不敢冒险,只得老实照蕴法的意思做了。

一点波澜乍起,随即隐入湖面。等闻正再次入定后,位置最靠前的离乐才将心眼关闭。只从天资这点来说,远芳像极了湛景;但在师父的经坛上公然打盹?每次都第一个到的湛景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湛景……

离乐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毅然决然地将它丢到了脑后。

**

空藏的经讲了九天九夜。

在座诸人都早已辟谷,这点时间对动辄闭关几十上百年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更别提经过精妙的佛法洗礼,愈发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不说,修为多少有所进益。至于这个度,端得就看各人悟性了。

故而,讲经结束后,还有人想要留下来多听几句佛主的教诲。对勤奋的弟子,空藏向来都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

这一来又拖了天把。等全部结束,空藏再放眼大殿,哪还有小徒弟的影子?他无奈地笑叹口气,略略放出佛识。发现徒弟没走远,他便收回佛识,迈步去寻了。

其实远芳就在山门附近。佛门乃清静之地,更何况无量洲?山门便是无量洲禁制的边界,不得随意使用法术,更不能动武。其中还有一条附带的,就是必须以人形入内。毕竟,不管中界下界,都是佛道魔三分天下,每家都免不了有些精怪。

远芳就是冲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原型去的。一天多的功夫,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看了个遍,直到空藏找到他时还意犹未尽。“师父师父!我看到多文鲤在飞!”

多文鲤,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音如鸾鸡,常夜飞。食之发狂,见则天下丰收。

对这种忙不迭的献宝,空藏眉毛都没动一下。“哦。”

“我还看到甘华桃在跑!”远芳没泄气,再接再厉地比划,“真的好大一个桃!”

甘华桃,生于三桑树之东、平丘之上,赤枝而黄花。人食果可成仙。

空藏只是盯着他,这回连哦都欠奉了。

“还有那个……”远芳还想顾左右而言他,但在对上空藏的视线之后,目光躲闪地败下阵来:“……师父我知道错了!”

空藏看着小徒弟低眉顺目装乖的样子,冷脸没坚持多久就破了功。“你知错个屁!”他忍不住吹胡子瞪眼,“竟然睡了九天九夜,你当师父瞎了不成?”

“当然没有,师父!”远芳偷偷地瞄了瞄空藏的脸色,又大着胆子去摇晃他的袈裟衣摆,“师父讲义精研,徒儿受益匪浅!”

“哼!”空藏没好气,一把扯回衣襟,“你说你,好好一朵菩提白莲,打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

远芳赶紧做无辜状赌咒发誓:“这我也不知道啊……说不定是天生的,师父!”

他的本意是为自己开脱,然而低垂着脑袋的远芳没发现,当听到“天生的”时,空藏的脸色很快地变了变。“自己不学好还找借口!”说着,他照着面前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

说是爆栗,但空藏只用了一点力气,对修为已经高出普通弟子一大截的远芳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不过远芳还是配合地缩起脖子,小声讨饶:“是徒儿的错,徒儿请师傅责罚。”

空藏原就是做做样子,现下哪还有半分脾气?只得算了。“走,跟为师回去。”

远芳依言迈开脚步,不过片刻又想起另外的事情:“我师兄们呢?也都走了?”

“当然走了。”空藏忍不住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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