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心软还是糊涂了?漠北之事决不可被外人知道……”
漠北?
听到这两个字,福南音瞳孔一紧,眼睛不由便向那矮案上的军报处瞟去。只可惜他离得太远,并不能看清上面的字。
只是那人话刚一出,杜相眼光忽然冷冽地扫了过去,“柯大人慎言。”
“派人去知会裴掌柜一声,他的人闯了节堂,”杜相斜睇了睇一言不发的福南音,见他尚淡定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讶异,“待我们审完了人,别忘了过来收……”
“哟呵,人还活着呢?”一声轻佻的口哨声打断了杜相的话,“看来是我来早了。”
倚在门口的人出现得实在太过悄无声息,以至于屋内的官员和侍卫们竟都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又听了多少进去。
福南音猛地转头,便是头一次见到这个穿得花里胡哨,吊着眼梢的青年——难道这便是他那个……所谓的生机?
“大胆!区区草民怎敢在此无礼?”
裴天人先是看到坐在末处的柯顺哲伸出手来指向了他,那副模样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与当年构陷许家时的嘴脸一模一样。
面上的笑意虽然未减,可身后那两只手却早已紧紧地攥了起来。
彼时满座的节堂大臣中唯独官阶最高的杜相先站了起来,裴天人看出他的两手颤着似乎有要行礼的样子,却碍于自己曾经的告诫,将那副本能生生压了回去,可那双老眼中带的宽慰和感慨又几乎要顺着眼眶溢出来了一般。
裴天人有些无奈,胸中那股被柯顺哲带出来的气不知怎么的就散了去,握成拳的手一松,抬起来拱了拱:
“杜相,别来无恙。”
今日之事虽然是个意外,可裴天人却清楚地知道杜相那点心思。
三年前舅舅枉死,母亲被废后之事叫他与父亲之间生了龃龉,朝中亦一直对他这位久不露面的太子颇有微词。他早已不愿去猜那位圣人的意思,但也知道很多时候都是杜相为他从中斡旋。
杜相曾经多次明里暗里想办法劝他回宫,只是从去年千秋节那次之后他便避而不见,再没叫人寻到过他的踪迹。
时隔一年,没想到杜相竟在这等着他。
直到最后,裴天人才将目光缓缓移到那位“罪魁祸首”的身上。
他今早便听说,有个不懂规矩的愣头小子到他的赌坊里砸场子来了,竟欠了他一千两银子不还,身手不错,跑得也快,愣叫十几个人追了一个时辰都没找着。
若不是他今日偶然想起了这条白虎堂的密道,倒是不知有人竟能胆大不怕死到这个程度。
瞧着这个是有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裴天人忽然笑了一声。
不但胆子大,眼睛也大。分明从里头瞧得出来是紧张了,还要装成一副老成镇定的模样,倒是比当时的自己强上一些。只是看着不像是长安富贵人家养尊处优长大的,那样的身型和功夫,若没有与人真刀真枪的打过,绝练不出来。
裴天人眼中难得露出了一丝欣赏,也有几分惋惜。
可惜了,命短。
“你便是这赌坊的掌柜,姓裴?”
兴许是裴天人那声笑太过肆意和目中无人,叫堂中的几位朝臣十分不舒服。他们本做惯了居高临下之人的派头,偏偏方才身为上峰的杜相站了起来,众人虽不明就里,心中不愿,也不得不跟着站起,平视着门口中这个放肆的“草民”。
裴天人将福南音打量够了,慢慢收回了目光,
“正是。倒是不知在下来早这一步,诸位大人是准备将人先审再杀,还是先杀再审?”
福南音原本迎着此人的目光打量,如今却因他这句话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这叫什么话?
但很快,他似乎又释然了——他从未见过此人,又如何敢奢望旁人救他。趁着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福南音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那柄弯刀,慢慢绷紧了身子,准备伺机而动。
柯顺哲从裴天人一进来便感觉到一丝无形的压力,却因两人身份的悬殊而生出了怒气来,如今更是被人这句浑话气笑了,反问道:
“荒唐!人如何能先杀后审?”
裴天人眼光幽幽地瞥了过去,旁人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只听他道:
“杀人灭口,再栽赃嫁祸,听闻这便是刑部和御史台一贯的断案作风。”
话音一顿,裴天人仿佛没看到柯顺哲那张忽然黑下来的脸,迎着他的目光虚心问道:“这位竟不知道?还敢问您是哪处的郎官?”
柯顺哲几乎被他讥讽得说不出话来,隐隐又觉得哪里带了些蹊跷,“本官乃礼部左侍郎。”
“原来是礼部侍郎,失敬。”
分明笑着,裴天人那声音冷得都能掉出冰渣子来,叫一旁的福南音听了都不由一哆嗦。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那位左侍郎忽然离座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率先抽出了他腰间的刀。他的手猛地一松。
“裴掌柜花言巧语。可惜你方才说错了,这桩事根本不用审,按照律例,无传召进入白虎堂者,就地格杀!”
柯顺哲冷笑,“裴掌柜说了这么多,该不是想要救人吧?”
只是他根本没打算给裴天人回话的机会,当即举起刀。
福南音被几个侍卫控制着,身子挣扎不得,终于无力地闭上了眼。
可过了很久,白刃始终没有落下来。头顶是那位侍郎沉重的呼吸声,福南音缓缓睁开眼,却见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那人提刀的手腕。
“我原本没想救人。”
裴天人嘴角带笑,望着柯顺哲怒极的模样,“可既然侍郎都如此提议了,在下倒也不妨试试。”
他一个用力将福南音带到自己臂弯,
“一条命,无量功德。况且……侍郎看起来又如此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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