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道韫十分不满,还想再说,却在视线与兄长平静的眼神一撞,忽而心中一怵,气息弱了下去。

他不情不愿地上前,伸手把凳子扶起来,嘟囔道:“父亲又把他叫了去,屏退众人也不知与他说些什么,三哥当真一点不好奇?也不担心?”

从小便是如此,父亲每每与七哥相处,必定不带着他们兄弟二人。

裴正卿写完大字最后一笔,吹干,递给一旁侍人,叫他们拿下去装裱,这才转过头看向他,淡然道:“好奇什么?担心什么?他是我七弟,亦是你七哥。”

他自小受正统正统礼法和家学教育,被先生教导三礼,一曰修身,二曰齐家,三道治国平天下。

自少时起,他便知自己是裴家继承人,端着少主人的胸襟和气度,对于族中子弟向来宽仁。

裴道韫却不这么想,只觉得三哥被那些儒生教坏了脑子,太仁厚了些!

瞧见他面上神情,裴正卿笼着茶白色袖子在他旁边坐下,好笑问:“你真以为父亲会把裴家交给七弟?”

裴道韫被问得一愣,撇嘴道:“万一父亲病糊涂了呢……”

小时候有一匹胡马,他喜欢非常,可是父亲却不允许他碰,只给七哥。甚至还因为他擅自闯入七哥的屋子狠狠打他一顿,裴道韫一直记到现在,仍觉得心中郁气难平。

怎有父亲能偏心至此!

裴正卿不一样,当年父亲把七弟抱回来时,他已经十六岁了,是个能撑起半个家的少主人,不需要再与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稚童争夺父爱。

裴正卿见弟弟不懂,朝他摇头,“新朝开立六年,七弟赋闲在家,父亲不曾为他求一官半职,若真想栽培他,怎会放任如此?”

裴道韫愤然不满的神情一怔,如猛然被点醒。

是啊,这些年,家中最不济的兄弟也混了个□□品芝麻官,像四哥五哥那样争气的,已经靠自己混了个爵位,分家而立了。

唯有裴应星一事所成,仍然无官无爵,留在幽州老宅,似闲云野鹤一般。

“我知你不满父亲偏宠于他,但这些年,七弟并无不当之举,反倒是你,屡屡轻狂挑衅。”裴正卿又道。

裴道韫眼睛一瞪,“三哥怎也……”

裴正卿打断他,“兄弟相戚,骨肉相亲,你自幼所读之书全喂了狗去?”

裴道韫不服,“我没……”

“行了。”裴正卿再次打断,警告道:“此次七弟回来,留也好,去也罢,你不可暗中下绊,否则为兄不饶你。”

裴道韫实在不明白,一通话说下来,怎么自己又成了被教训的那个,便不情不愿地揉耳朵,嘟囔道:“……知道了。”

……

宁国公府宅占地颇广,秉承一品公爵建制,建筑开阔雄伟,分成了前堂和后宅两部分。后宅又各自分成独立院落,移步换景间,各个院落依次串联。

裴应星住在西院的曜日居,明亮光线透过窗棂洒进屋里,镀上一层淡淡金光。

周围是中规中矩的木制家具,玉色瓷瓶,鎏金香鼎,带着年代久远的空旷气息。

裴应星漠然扫视一周,敛袍坐下,那柄随他多年的重剑随手放在桌上,神色有些阴沉。

他并不喜欢长安。

“找到了?”

随着咯吱开门声响起,裴应星开口问。

子善进来,捧着一卷老旧的图册上前道:“定国公府在前朝时本是公主府,六年前重新修缮过,属下没找到新地图,这是原公主府地图,与现在国公府稍有出入,但大体格局未变。”

说着,他将一处原本是荒院的位置指给裴应星看,“嘉仪公主所住的蘅芜居是重建的的院子,院里载有一棵合欢树,十分好认。”

“知道了。退下吧。”

裴应星淡淡地道。说完,他拎起地图细看了一番,世家府邸的格局大同小异,只消几眼便能记在心里。

舒明悦身上定有古怪,依常理而言,卧室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地方,或许他能在那里找到蛛丝马迹。

裴应星走出曜日居,站在青墙下,微眯眼眸看去。

宁国公府和定国公府挨着,东西毗邻,共用一堵青石墙,翻过墙之后,便是定国公府舒家。

那面青墙约莫丈余高,想要直接跳上去有些难。

他收回视线,往后退了些步,又往前跑,借着冲力纵身一跃,然后手臂用力,整个人轻而易举地翻上了墙,又轻轻一跳,稳稳落在石子路上。

舒家人少,大多院落都上了重锁荒置,奴仆少,一路走过去,零星两三人。

裴应星如入无人之地,很快就找到了蘅芜居,一座精巧雅致的庭院。

舒明悦回国公府的日子很有规律,一般只在哥哥休沐的时候回来,而今日舒思暕上值。

推开门,便见一道紫色水精帘,温暖沁香铺面而来。

裴应星先去了梳妆台,拉开妆奁一格一格看去,各种花里胡哨的首饰,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翻了两下,裴应星便无趣地收了手,转身走向书桌,桌上有几张沾了墨的纸,还有一本翻看一半的话本。

“……”

将整个屋子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裴应星发现,这里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

恰在这时,外面声音响起来了,丫鬟们齐声道:“殿下。”

裴应星倏地转过身。

一道糯糯的嗯声清晰传入耳中,“叫人准备晚膳吧,再烧些热水。”

脚步声越来越近。

裴应星脸色一黑,快速地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锁在了床下,翻身一滚钻了进去。

恰在此时,屋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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