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有昕再见到江山,已经是一个多月后。
她从敦煌辗转北京,又被聂谌押着苦学明初的历史知识,这才风尘仆仆地飞抵南京。
在机场不出意外地被记者和粉丝堵了个正着的董有昕,不仅贡献了有限的几张街拍照,还被追问了一堆诸如“为什么没有和聂谌一起赴宁”、“电影拍摄进度如何”、“聂谌为什么给江山作配”的问题……
陶微为她保驾护航,后援会隔开了一条通道,董有昕面对记者的问题统一笑而不答,心里吐槽吐得一字不落。
为什么没有和聂谌一起赴宁?
当然是因为他要陪我小妈。
电影拍摄进度如何?
我也想知道,早拍早结束,回家陪江山。
聂谌为什么给江山作配?
可能是防止我看上江山?
……
董有昕心里一问一答,有些乐不可支。
陶微看她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忍不住警告:“到了酒店,你晚上别乱跑房间,被拍到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尤其是你和聂先生对外还没分手。”
不仅仅是颜之沐担心江山的名声,陶微也很为董有昕的名誉提心吊胆。
女明星如果摊上“劈腿”这种骂名,很可能一辈子都洗不白了。
董有昕随口敷衍:“知道了。”
一个多月没见江山,她归心似箭,忙不迭就坐了保姆车直奔剧组。
董有昕到片场的时候,江山正在拍摄暮年时期的朱元璋。这场戏讲的是马皇后病故后,朱元璋在周年祭时忆及爱妻泣不成声,自此之后终身未再立后。
这是这部电影的最后一场戏,也是江山个人的最后一场戏。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面容相较于年轻时更趋于清癯健壮。
此时的朱元璋已近暮年,他独自一人站在竖满牌位的佛堂里,背脊挺拔,双肩宽厚,却无端多了几分萧索。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半拢在袖管里,面前一张新琴端着,上板梧桐,下板梓木,外涂大漆,池沼长方,是一把好琴。
马莹是郭家养女,同陈友谅是青梅竹马,自幼好琴。朱元璋出身草莽,性情粗狂,为了讨她欢心,才哄得她教自己弹琴。但到底比不得文质彬彬的陈友谅,朱元璋的琴技实在难等大雅之堂。
马莹故去后,他孤身睡在寝殿中,辗转反侧之余,才终于重新静下心来学琴。
前朝政务多烦扰,唯有琴音可解忧。
然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为马莹弹琴。
在怔怔地望了牌位许久后,朱元璋低首挑起了第一根琴弦。
那是首欢快简单的紫竹调。琴音一跃一跳,似空谷之音,隐隐荡气回转,扬起轻颤的余音。新琴的音色悦耳动人,带着雨后清空的润泽。
琴面为天,琴面为地,琴本五弦,武王伐纣,方加弦为七。帝王之爱,若说纯粹也可,若说不纯粹也可。他真切地爱过这个陪伴在身边的女子,也真切地爱着他征战夺来的天下。如今朝政推行革新困难,朝臣多有反对,权力此消彼长,令人烦忧。
朱元璋在马莹灵位前沉下了心。他容色清淡,目色亦如水般清澈剔透,十指一静一动之间,一弦一音铮铮清越,穿云裂石,似如豁然开朗的晴日,绽露出青天万里,日出云散。
当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朱元璋方抬首,静无波澜的眸光落在牌位上。
他忽然就流泪了。
琴音欢畅得像她笑起来带着颤的尾音,穿堂而过的微风恰似她一双温柔纤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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