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院角的厨房,心中一动,道:“白姐姐,你和他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翻过栏杆,猫腰掠入厨房。
厨房内漆黑无人,他取出墙角的绳圈,放在酒瓮里浸湿了,迤逦拉伸出二十几丈远,一直绵延到后侧柴房的干草堆里。
然后打着火折子,将厨房内的绳子那端点着,又若无其事地掠回长廊,用沾满黄酒的手掌拍了拍沙弥的后背,微笑道:“你们倒是酒色财气样样不离,很好,很好。走吧。”
沙弥瞟了眼厨房内隐隐闪烁的红光,满心狐疑,却不敢多嘴,哆哆嗦嗦地领着他们拐入后院庭园。
院内巨松参天,树下停着一辆乌漆马车,几个和尚牵着马守在旁侧,见他们过来,纷纷稽首行礼。
他们刚一低头,许宣立即打开火折子,将那沙弥的后背僧衣点着,顺势给了他后心一刀,同时抓起白素贞的手腕,踉跄狂奔,嘶声大叫:“离火老祖!离火老祖来啦!”
那沙弥浑身着火,不断地翻滚拍打,惊怖惨叫。
那几个和尚脸色大变,正欲上前相救,“呼”地一声,隔院的柴房又冲起熊熊大火,有人叫道:“走水啦!走水啦!”
众马惊嘶踢蹄,周围顿时大乱。僧人们纷纷拉住马缰,拔刀握棍,叫道:“觉知,快护送刘夫人上车!”
白素贞蒙着面纱,在许宣搀扶下低头疾行,刚上马车,身后“轰”地一声,厨房内的酒瓮迸炸,青紫色的火焰直冲起三四丈高,照得院内通红一片。
许宣狠狠地拍了马臀一掌,叫道:“快走!快走!”趁乱钻入车厢,翻身滚入座椅底下。
黑马吃痛长嘶,不顾马夫叱喝,拉着车子便朝院外冲去。那几个和尚急忙翻身上马,紧随在后。
车厢内极为宽敞,许宣虽蜷身卧于椅下,也不觉局促。
他屏息凝神,随着车身颠簸起伏,透过白素贞那飘摇的裙角,朝车门外望去,只见灯火闪烁,围墙倒掠,马车转瞬间便已冲出了寺院后门,“隆隆”地往山下飞驰。
林灵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小子,想不到你乳臭未干,却是一肚子坏水,寡人倒是小瞧你啦。”
马车左转疾驰,远远地瞧见白莲寺火光冲天,越少越猛,映得半边山壁姹紫嫣红。
许宣想起困于地底的那些女子,心中一凛,只盼她们能逃过此劫,捱到他向成都官府报案之时。
那几个和尚纵马疾驰,夹护两侧,不住地叫道:“慢些!慢些!等大师兄和刘员外赶上来再说。”
马夫勒缰叱喝,又往下奔了十余里,那两匹受惊的黑马才逐渐放慢速度。
过不多久,后方马蹄得得,又有几人急速追来。
林灵素“咦”了一声,传音道:“小子,难缠的角色来了。另外那三个倒也罢了,当先那人真气强猛,不在明心那小贼秃之下。以你的修为,要想躲在裙底瞒过他的耳目嘿嘿。”
两人心头俱是一震,明心号称峨嵋山七十二寺的“护法真师”,修为仅次于明空。来人是谁,竟能得这妖孽如此推许?念头未已,只听两侧和尚齐声欢呼,叫道:“大师兄来了!”
许宣又是一凛,来者想必就是那什么“茅子元”了。
骏马长嘶,车轮辘辘,马车正好朝左急拐,将斜后方众人的视线挡在了山崖之外。
他蓦一咬牙,拉起白素贞的手,一齐纵跃而出,顺着草坡朝下急速翻滚。这一下速度极快,众和尚又忙着回头呼喊,竟无一人察觉。
大风呼啸,猎猎扑面,两人翻身跃起,又朝下冲了八九里才稳住身形。
满天乌云,月色昏黄,四处山峦连绵,草浪起伏,一条山溪迤逦东流,也不知身在何地。但从山势判断,应当已接近峨嵋山脚。
许宣回头眺望,眼见无人追来,这才吐了口长气,笑道:“女施主,将出山门,可惜没有马车代足,咱们只好走着去成都了。”
白素贞亦如释重负,微微一笑,想要说话,却觉头重脚轻,蓦地坐倒在草丛中。她伤势颇重,又一日未曾进食,强行聚气奔行了这么远,再也支撑不住。
凉风拂面,惬意难言。两人又累又饿,索性在溪边洗脸饮水,稍作歇息。
山谷里草木丰茂,野果极多,不住随风摇曳。许宣采了几大捧,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白素贞吃了片刻,便盘坐调息运气。
满天乌云翻卷,渐渐又挡住了月亮。
一阵狂风刮来,松涛如浪,黑暗的山谷里突然浮起几十点绿色的光团,接着越来越多,成千上万,深碧浅绿地浮动四周,仿佛万千飞萤随风流舞,又仿佛群星闪耀,银河蜿蜒。
白素贞睁开双眼,带着一丝恍惚迷醉的神色,低声道:“这是峨嵋佛灯。都说峨嵋山是普贤菩萨的道场。月黑风高的夜晚,山谷里常常有这万盏圣灯朝普贤的景象。”
许宣从未见过这等壮丽奇观,只觉胸膺如堵,悲喜莫名。想起连日来的经历,想起峨眉七十二寺与道门各派,想起受困白莲寺的那些女子,想起林灵素的愤激之语更觉五味交杂,说不出的苍凉怅惘。
道耶魔耶,是正是邪,为何有佛灯万盏,却依旧照不亮这世间的沉沉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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