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东门外有一处郭府的田庄。

田庄设在这里,一是距盐场近,便于管控二是盐场附近有官兵把守安全系数高。

郭棠在庄院里来回踱步,焦急等待。

之前他被楼喻绑在王府田庄如今轮到他要将楼喻藏在郭府田庄。

约定的时刻将至,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整个人既兴奋又忐忑。

长随劝道:“公子不必忧心那蛮人要是还想继续在大盛做买卖,必定不会毁约。”

“这还用你说!”

郭棠瞪圆了眼吼他。

他倒不是担心蛮人马贩临时反水他只是怕那粗人办不好事情。

要是不小心弄伤楼喻可怎么办?

正着急着,出去打探的仆役满脸喜色地跑进来。

“公子!咱们的马车来了!”

郭棠一怔临到关头忽然觉得像是在做梦。

真这么轻易就把楼喻弄来了?

他心头有些恍惚,但还是被喜悦盖住忙拔腿往外跑。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院前,北蛮马贩壮硕的身形牢牢挡住车帘。

郭棠心思急切,伸手赶他:“快下去!”

乌帖木扯了下嘴角,轻松跳下马车,抱臂待在一旁。

他实在高大威猛,站在长随身边衬得长随像个小鸡仔。

长随悄悄往边上挪了挪。

郭棠心脏跳到嗓子眼,他在车前顿足半晌才稍稍平息掀帘入内。

庆王世子温顺地卧在车厢里。

他发髻散乱乌黑发丝铺陈于衾少许掩住面颊衬得面容愈发白皙竟隐隐生出玉光。

郭棠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心里面裹着一团火烧得他血液都沸腾起来。

其实他自己都没搞懂。

明明之前他对楼喻只有耍弄逗趣的心思,可去岁冬日有茗楼见面后,他逗弄的心思减了,反而多了几分认真和热忱。

少年世子不过十四,生得明秀如玉,骨架纤细修长,眼下乖巧地躺在他面前,比画还要好看。

郭棠还记得计划,没忘吩咐仆从:“去城中报信,就说人已到。”

仆从领命而去。

郭棠本想将楼喻挪到院子里,但他实在不忍破坏眼前的画面。

他就坐在楼喻边上,撑着下巴盯着看。

反正楼喻喝了迷药,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

等他醒了,估计庆王府都在爹的掌控之下了吧。

他痴痴凝视楼喻半晌,竟忍不住伸出手去。

指尖即将逼近楼喻的脸颊。

尖锐的箭头抵在他脖子上,稍稍再用些力,便会刺破皮肤,血流如注。

“别动。”

低哑冷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郭棠就要开口呼叫,楼喻忽然睁开双目,利落坐起,用布团塞住他的嘴。

郭棠:“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是不是想说,”楼喻眸色如墨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醒?”

“呜呜。”

楼喻伸手扣住他脖子,语调平淡,目光却极冷。

他缓缓收紧手指:“胆子不小啊,敢用药迷我,还敢掳我。”

郭棠一张脸涨红,又渐渐变得青紫。

他惊恐瞪着楼喻,一直“呜呜呜”叫着,也不知是在求饶,还是在呼救。

霍延忽然开口:“可以了。”

再不收手,就真的要死了。

他是知道郭家父子要偷天换日,用死尸代替楼喻的,可他不知道郭棠竟然觊觎楼喻!

霍延不由看向楼喻。

少年世子虽披头散发,却无损其俊逸之姿,的确容易惹人惦记。

他移开目光。

楼喻松开郭棠,神情淡漠道:“想不想看看现在田庄是什么模样?”

郭棠愣住,呆呆看着楼喻。

“公子!出事了!”

一声惊慌叫喊,完全打碎郭棠的侥幸。

他知道,田庄是真的出事了!

楼喻将他揪出车外。

为了隐藏楼喻,郭棠将田庄其余人都打发了,如今田庄只剩下一些郭府随从。

一个长随狼狈逃出院子,却被一支竹箭射中背心。

他痛叫一声扑倒在地。

郭棠转首瞪向楼喻,仿佛在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看得真切,竹箭是真的,长随背后流的血也是真的,而眼前这个眉目冷锐的世子也是真的。

他早该想到的,楼喻已经变了。

庆王世子不再是无害的兔子,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向他们张开了獠牙。

只是他和他爹依旧自以为是,妄想借助朝廷给的底气,彻底圈禁楼喻,控制整个庆王府。

他“呜呜”两声,眼睛往下看自己嘴中的布团。

楼喻大发慈悲揭下。

郭棠哑着嗓子问:“你真的杀了他们?是不是也要杀我?”

楼喻安慰他:“放心,我没下杀令,充其量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

“至于你,”他眸光泛冷,“你和你爹设局害我,你觉得我会不会杀你?”

“我没想害你,”郭棠哑声辩解,“我不会真的害你。”

楼喻:“”

霍延适时开口:“庄院已经清理完毕,何时回城?”

“楼喻,你别忘了,府城有驻军,盐场也有官兵把守,你就算绑了我也插翅难逃。”

郭棠颓丧着一张脸,试图以此劝楼喻收手。

他方才已派人去城中报信,若是他爹根据情报做出错误判断,那郭府将彻底失势。

他喃喃道:“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脸撕破到这份上,郭府和庆王府再无转圜的余地。

楼喻不甚在意:“你爹本来就没打算放过我,我一旦死了,他就会夺我王府财富,将我爹娘圈禁至死。”

他面露讥色,“即便我分他再多盐利,他都不会满足。”

郭府和庆王府之间,终究要分个高下。

“我爹是知府,若他出了事,朝廷势必会追究。更何况,朝廷驻军有武器,王府的府兵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郭棠虽知楼喻变了,但他根本不了解楼喻。

他所说的这些,还都是楼喻让人买通郭府奴仆,故意灌输给他的。

如今被他拿来威胁自己,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楼喻直接塞住他的嘴。

“那咱们拭目以待。”

郭府。

收到庄子传来的消息,郭濂脸上的兴奋再也掩盖不住,忙问身边人:“南市可有动静?”

“火烧得很旺,大家都在救火。”

郭濂乐得击掌。

“好好好!”

他现在已经牢牢掌控住楼喻,再过片刻,他将借用烧毁的死尸,宣扬庆王世子葬身火海的事实。

庆王失去爱子,定会一蹶不振,那群府兵不过酒囊饭袋,不足为虑。

等他掌控庆王府,他就可以利用庆王和庆王妃的性命要挟楼喻。

到那时,楼喻岂敢反抗?

如此一来,庆王府的所有财富,楼喻的所有产业,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太好了!

憋屈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南市大火没有伤及百姓,却烧死了一个人。

百姓议论纷纷。

楼喻去寻马贩时,因为车驾过于显眼,不少人都注意到了。

眼下那具尸体烧得面目模糊,唯有火中遗留的玉佩能够证明身份。

消息传至庆王府,庆王和庆王妃第一反应是不信。

报信的衙役一脸敷衍:“如今尸首停在衙门,王爷若是不信,便随小人去认一眼。”

庆王整个人抖得厉害,要不是冯管家扶着,他早就瘫软在地。

庆王妃眼眶通红,似要滴出血来。

“我不信!我去认!”

郭濂也“收到”庆王世子遇害的消息,换上官服,脚步匆忙地赶往府衙。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一具焦尸停在衙门空地,尸体旁放着一枚玉。

是楼喻常戴的那块。

郭濂悠然喝茶,喉咙里哼着曲儿,坐等庆王到来。

他已经想象出,一会儿庆王会如何哀痛,会如何指着鼻子骂他。

庆王会骂他玩忽职守,会骂他治下不严,会骂他不配为官。

郭濂已经想好了措辞。

忽有衙役来报:“大人,青石盐场传来消息,说是盐工突然暴动,守军有些抵挡不住了。”

郭濂现在哪还有心情管这些破事儿,挥挥手道:

“挡不住不会加派人手吗?!都是一群猪脑子!”

衙役一脸为难:“可是大人之前在城中部署,目前抽调不出兵力。”

郭濂制定计划的时候,将极大多数驻军都安排在府衙周围,一旦庆王发疯调动府兵来砍他,他还能自保。

但盐场突然出事,若盐工暴动冲出盐场,后果将不堪设想。

反正楼喻已经在他手中,届时庆王若是真发疯,他完全可以用楼喻钳制住他。

思及此,他便挥挥手:“那就传我之令,调五百驻军前去镇压盐工。”

盐场盐工虽有两千人,但壮劳力有限,又是一群没有见识的愚民,五百驻军穿着盔甲手执利刃,不可能镇压不了。

衙役领命退下。

片刻后,庆王和庆王妃匆忙行至府衙,二人形容狼狈,下马时差点摔倒。

郭濂面带悲切迎上去,还没开口,就被庆王妃挥到一旁,差点摔倒。

他暗嗤一声,面色变冷。

庆王和庆王妃本还带着侥幸。

可看到玉佩那一瞬间,当场跌倒在地,完全顾不上风仪,痛到极致时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郭濂假惺惺上前,“王爷王妃节哀顺变。”

“郭濂!南市怎会突然失火?你身为知府,难辞其咎!”

庆王面容癫狂,大声斥责。

郭濂张口欲答,衙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父王所言甚是,郭大人防火工作做得不到位,竟烧死了无辜百姓,实在叫人痛心!”

整个衙门都静了。

郭濂仿佛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珠子盯着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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