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候选的有五个人林大井赫然在列。

他本来不想上来的,但想到这几个月里麦苗的长势情况,他觉得或许自己当上庄头能为殿下做更多的事。

经过观察比较,试验田和普通田的区别显而易见。

不说林大井,就是其余庄户都能瞧出不同。

投票结果,林大井众望所归。

一是因为他确实老实憨厚为人正派二是他不断学习如今识了不少字在庄户们心中威望渐高三是他受殿下看重,殿下看重的人庄户们自然看重。

林大井就这样荣升为新任庄头。

他激动地红了脸对魏思道:“阿纸先生小人有今日还多亏了您的教导啊。”

他跟着阿纸习字又在阿纸的指导下将记录写得工整又清晰。

若是没有阿纸他肯定两眼抓瞎,办不好殿下交待的事。

因此他素来尊称阿纸为“先生”。

魏思眉眼带笑素来清淡的面容竟也生出光辉。

他郑重道:“殿下给我改名了,我以后姓魏名思,不叫阿纸了!”

林大井一愣连忙恭喜,由衷替他感到高兴感慨万千道:“魏先生这是得殿下看重了真好!”

魏思抿唇一笑语重心长道:“殿下在田庄付出这么多心血如今你是庄头,务必为殿下分忧解难。”

林大井点点头,“小人谨记。”

选完庄头,魏思又来到流民聚集地。

流民没有房屋住,只能幕天席地。

所幸如今暮春时节,天气不算寒凉,他们大多在路上熬过了冬日,根本不惧春夜寒凉。

流民中也有巧手,寻庄户借了斧子等工具,上山自己砍木头搭棚子。

魏思过去的时候,徐胜正光着膀子锯木。

见到魏思,他立刻扔下手中活计,忐忑问:“阿纸大人,您见过殿下了?”

魏思又郑重提醒:“殿下为我改名了,我现在叫魏思。”

徐胜怔愣一下,忙道喜,趁着魏思心情好,小心翼翼问:“不知殿下如何说的?”

魏思浅笑打量他。

“之前胆子不还挺大,敢拿锄头杀那恶首,难不成殿下比那恶首还可怕?”

“魏大人可别开这种玩笑,小人是敬仰殿下,唯恐殿下厌弃我等。”徐胜可怜巴巴道。

两人说话时,其余流民也围拢过来。

魏思朗声道:“殿下说造纸坊要招工,大家都可以去做活。不过咱造纸坊用的是新法子,为免法子外泄,你们需要签卖身契,不愿签卖身契的,不能进造纸坊,只能做些杂活。”

流民嗡然一片,议论纷纷。

徐胜问:“签卖身契如何?做杂活又如何?”

魏思解释道:“若是只做杂活,每月工钱同寻常劳力无异若是签了卖身契,不仅能吃饱穿暖,殿下还会为你们盖新房子,节假日会发福利,若是生病可以请假看大夫等等。”

他认真交待完,道:“殿下素来仁厚,不会亏待你们的。有一技之长的,可以选择去造纸坊,也可以选择不去,殿下会另外安排你们做事。”

他当初登记时,已将每人的情况记录在案,一些特别的都记在了脑子里。

“徐胜,你之前说你会打铁,可对?”

徐胜点点头。

其余同乡人也附和:“阿胜他爹他爷都是打铁的,他从小就会,打得可好哩。”

魏思道:“殿下准备招收铁匠,你若想继续打铁,可以不去造纸坊。”

徐盛问:“打铁要不要签卖身契?”

“要。”

魏思安抚众人,“你们不用担心,殿下说了,卖身契先只签五年,五年后你们自行选择。”

依他看,殿下还是太仁慈了,五年的时间真的不长。

流民们尚未意识到,只有签了契的,才更有可能接触到核心事务,才更有可能得殿下重用。

若非他和二笔、三墨、阿砚都是殿下的奴,殿下也不会如此培养信重他们。

是跟着殿下有前途,还是自生自灭有前途,根本不用想。

徐胜脑中交战不止。

他不想为奴,可又不甘于平庸。

可惜世道已经乱了,他已经回不去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田庄。

他看到地里茁壮成长的麦秧,听到学堂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闻到医馆偶尔飘来的药香,实在无法想象,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田庄。

他羡慕庄户们安逸平静的生活。

魏思见众人沉默,便道:“给你们一晚上工夫做决定,明日一早我来登记。”

日落月升,田庄静谧安宁。

楼喻召来霍延和杨广怀,在屋中与二人商谋。

“杨先生,汪大勇等人路遇起义军,你如何看?”

杨广怀老神在在:“民不聊生,揭竿而起,乱世之象。”

“庆州将如何?”楼喻再问。

杨广怀叹息一声,“殿下,如今之计,唯有招兵买马,加大守备,方可乱中求生。”

他觉得楼喻心里门儿清,只是非要借他之口讲出来而已。

这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楼喻又道:“先生所言极是,只不过兵从何来?武器又从何来?”

“殿下已有对策,何必问我?”杨广怀无奈摇首。

楼喻不禁笑了,“先生误会我了,我确实是在问策。”

他道:“我可以广招流民入伍,可前来庆州府的流民只是少数我也可以招募铁匠为我炼铁,可庆州铁矿稀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盐铁官营,不是说着玩玩的。

制造军备,需要大量的铁矿石。倘若庆州府内有矿山,楼喻根本不用愁,若没有,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从其它地方买过来。

霍延忽然道:“阳乌山有。”

杨广怀挑眉笑了下。

“当真?”楼喻目露喜色,又冷静下来问,“如果阳乌山真有铁矿,为什么朝廷没有派人接手,反而让一群山匪占据?”

霍延道:“当地山匪横行,吉、庆两州都不愿管,朝廷并不知当地有铁。”

“那你又如何知晓?”

霍延目光沉静,“有位叔叔识得铁矿。”

楼喻了然,“是汪大勇他们告诉你的。”

“嗯。”

楼喻摸摸下巴,“若我想要铁矿,岂非要与那帮山匪对上?”

杨广怀道:“阳乌山易守难攻,山匪占据多年,不仅熟悉地形,还设了不少陷阱,若是正面对上,恐怕讨不了好。”

这可就难办了。

楼喻皱眉问霍延:“可知阳乌山有多少山匪?”

“不少于两千人。”

楼喻有些头疼。

他目前手里也就四千兵力,武器装备也跟不上,若是直接去捅山匪老窝,铁定会全军覆没。

可是没有铁矿,制不出兵器,庆州更加寸步难行。

目前看来,拿下无人监管的阳乌山,是获取铁矿最方便最保险的法子。

他眼巴巴看着霍延与杨广怀,希望两人能够给他良策。

霍延开口:“可以火攻,但难免残忍,且山火不易灭。”

一听就是简单粗暴的干法。

杨广怀道:“可以渗透内部,里应外合。”

这是走迂回路线。

楼喻想了想,道:“如果将他们都引下山呢?”

霍延和杨广怀灼灼看向他。

“我说错了吗?”楼喻微微一笑,以解尴尬。

杨广怀颔首赞道:“此法可行,只是如何引他们下山?”

霍延接道:“利诱?”

“如今世道,什么才能引诱山匪不计后果倾巢而出?”楼喻眯起双眼思考。

“粮食。”霍延道。

杨广怀附和:“若是有大批粮食经过,山匪必生抢夺之心。”

“即便如此,山匪熟悉地形,可以设伏,咱们四千人并不一定能招架住两千人。”楼喻叹气。

更何况,就算去剿匪,也不可能带上所有兵力,毕竟庆州府还需兵力坐镇,以防郭濂等人闹出幺蛾子。

杨广怀淡淡道:“可以借兵。”

“借兵?”楼喻有些不解,“去哪借?”

霍延目光微凛,“先生是指吉州边军?”

“不错,”杨广怀神色笃定,“吉州去岁雪灾,不仅百姓流离失所,就连边军也只是在苦苦支撑。”

楼喻眼睛一亮,“你是说,如今边军缺粮,朝廷又不管,若是咱们以送粮名义前往吉州,并让吉州派兵来护,如此便可借力打力?”

见他目露喜色,杨广怀终于生出几分成就感,否则总觉得自己无用武之地,实在汗颜。

霍延颔首,“此计可行,一箭双雕。”

一是能缓解庆州兵力紧缺的困境,从而压制山匪取得阳乌山的控制权。

二是能解边军燃眉之急,增强守军力量,从而守住大盛第一道门户,为庆州提供一个更加安稳的发展环境。

楼喻来了精神,身体前倾,“咱们再仔细研究一下整个计划。”

首先得派人与吉州边军将领互通消息,保证吉州军队会出现在适当的时机。

其次得备好粮食,选出一千兵护送粮食,同去剿匪。

最后要确定由谁来带兵。

真的是人到用时方恨少,楼喻现在手里只有四千兵,太少太少了!

他心中焦虑,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道:“今晚到此为止,明日回城后,叫上李树他们,再商对策。”

杨广怀翩然离去,霍延走到门口却又驻足。

楼喻问:“还有事?”

霍延定定看他一眼,“没有。”

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到住处时,霍煊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霍琼却还等着他。

昏黄灯光下,霍延素来冷冽的面容,隐隐生出几分温柔。

他问霍琼:“怎么不去睡?”

霍琼捧着医书,努力睁开眼睛,“小叔明日又得回城,我怕睡着就又见不着了。”

想到方才的剿匪计划,霍延目露歉意:“或许明日回城,我又要很长时间来不了田庄了。”

他直觉此次剿匪,楼喻即便不让他领兵,也一定会让他参与。

霍琼不舍:“很长是多长?”

“我也不知道。”霍延摸摸她发髻,“去睡吧。”

翌日,楼喻领霍延、杨广怀早早来到城中,召冯三墨、李树二人共同商议剿匪一事。

“三墨,与边军守将联络一事,交予你去办。”

冯三墨:“遵令!”

“一旦程达同意合作,咱们的一千运粮队即刻出发。霍延,李树,此次由你二人带兵前往,务必剿清阳乌山匪患!”

霍延建议道:“汪叔他们在阳乌山待过一段日子,对阳乌山地形熟悉,不如让他们同去?”

阳乌山不是只有一座山,那儿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头,统称“阳乌山”。

土匪也不是只有一拨,楼喻他们昨晚讨论的是势力最大的一窝,只要大势力被灭,其余小山头不足为患。

汪大勇他们当时只占据了一个小山头,但从军多年的习惯,让他们将阳乌山大大小小的山头都摸了个遍。

若带上他们同行,确实会方便很多。

楼喻颔首同意:“就依你所言。若是此行顺利,参与剿匪者皆有重赏。”

李树第一次要出征,虽然只是剿匪,但还是很兴奋。

他憨脸发光道:“殿下,城防怎么办?”

楼喻问:“你认为该如何?”

李树想了想,挠腮回:“不如让何大舟接手城防,他有经验。”

“不必,”楼喻否决他的建议,“府兵中有无表现优异的?若是有,可以提拔上来。难道你想当一辈子府兵统领?”

李树双目放光:“殿下,我回去就挑个好苗子!”

府兵营每次评比成绩都记录在案,李树心里很清楚,也有自己欣赏的人才,但面子工作还得做一做,不能直接当场指名道姓。

楼喻道:“届时让何大舟为辅。”

确实也不能一直让何大舟坐冷板凳,打压太过,未免让人心寒,得给点希望才行。

李树高高兴兴应下。

“诸位若有其它建议,皆可道来。”楼喻环视几人。

霍延有家学渊源,最有行军经验,道:“剿匪或有伤亡,需军医随行。”

“这该怎么办?”李树有点茫然,“咱没有军医啊。”

就算招募也不行。

谁愿意放弃安逸日子,去刀光剑影的战场上?

楼喻道:“我去问陈川柏。”

李树:“他老人家年纪太大了,经不起折腾。”

“他的丁香堂总能抽调几个大夫。”

“他要是不愿意呢?”

没人是傻子。

楼喻沉默片刻,为难道:“那就只能骗一个是一个了。”

骗?如何骗?

田庄医馆里,陈川柏上完课,走到院外松松筋骨,听到几个小少年在嘀咕。

好像是杨夫子的学生在说悄悄话。

他本不欲多听,却听其中一少年道:“要是蛮人打过来可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吉州还有边军镇守。”

“可是边军都快吃不上饭了,不吃饭能打仗吗?”

“夫子不是说,殿下要给边军送粮吗?”

“可是送粮要经过阳乌山,咱们来庆州路过那里,有很多山匪,殿下送那么多粮过去,要是被山匪抢了怎么办?”

“咱们有兵,可以顺便剿匪。”

“剿匪很有可能会受伤,受了伤不能及时医治,粮食就不能及时送到边关,边军就没力气守城,到最后,还是会被蛮人攻破。”

几个小少年愁眉苦脸,幽幽叹气,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陈川柏皱着眉回到医馆,坐在桌案旁也开始连连叹气。

他的孙子陈玄参关切问:“爷爷因何事烦忧?”

陈川柏将方才的事说给他听,末了愁容满面:“边军无粮,朝廷却不管。殿下派人送粮,还要担心山匪劫掠。若是送粮队真的受伤,又不能及时医治,那可就不得了了。”

“爷爷,”陈玄参目光沉静,“您忘了咱家是做什么的?”

“你”

少年眉目俊朗,神情坚定:“爷爷,孙儿也想出一份力。”

陈川柏心中一震。

他这孙子从小就有学医天赋,如今继承他的衣钵,已能独立看诊。

陈川柏信任他的医术,却不忍他长途跋涉,经历刀光剑影。

“爷爷,医者悬壶济世。殿下派人送粮,是利国利民的善举,运粮的战士需要咱们。”

陈玄参尚且年少,自有一腔热血。若是人人都退缩,人人都害怕,那大盛早晚会被异族占领。

陈川柏摇摇头,“你不用去,我去。”

他这把老骨头也活够了,就算遇上危险,也没什么大不了。

祖孙二人僵持不下,谁也不愿对方涉险,最后闹得医馆学徒们都知道了。

于是,年少热血的学徒们也加入进去。

陈川柏不由吼道:“你们去添什么乱!”

“师父,我们可以帮忙打下手,可以积累经验!”

庄子上又不是天天有人生病,就算生病也只是小病小痛,除去上次流匪攻庄,他们就没怎么给人看过病治过伤。

但凡有点追求的,都希望自己能救更多的伤者。

当然,他们不是诅咒别人受伤,只是运粮队恰好需要他们。

没有伤亡更好!

事情闹大,传到林大井耳中,林大井觉得这事儿棘手,又去问魏思。

魏思听明白前因后果,心里已经有底,直接禀告楼喻。

楼喻笑眯眯道:“想参与的都可以报名,届时再进行筛选。”

消息传回医馆,陈家祖孙、霍琼、其余一些学徒,争相报上大名。

楼喻拿过名单,递给霍延:“军医有了。”

霍延低首一瞧,看见“霍琼”两个字,眼底隐露忧色。

他问楼喻:“殿下打算如何挑选?”

楼喻秉着公平公正的态度,“各凭本事。”

霍延捏着名单,欲言又止。

楼喻大概猜出他心中所想,但有些话有些事需要霍延自己开口,而非他问。

“我去交待魏思,让他安排一次考核。”

楼喻在现代跟当医生的亲戚请教过,学会了一些急救措施。

此前闲暇时,他已经教给了陈川柏。

这些急救知识都很实用,而战场上就需要实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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