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沉寂片刻。

皇帝头疼欲裂暗恼楼喻会闹事的同时,不禁迁怒谢家。

明知楼喻入京,就不能装装样子吗!非要在这节骨眼上惹他!

他揉着眉心,问:“你说要带阿荃搬出侯府何意?”

楼喻眸中含泪:“陛下微臣实在不愿见阿姐继续受谢家磋磨!”

他其实是有几分把握的。

当初皇帝给庆王和谢侯做媒为的就是拿楼荃牵制庆王或许庆王不一定会管外嫁女的死活,但聊胜于无嘛。

眼下收回藩王兵权势在必行,楼荃已无牵制之用,还不如体现仁德,卖庆王一个好,顺便向其他藩王表示,他还是会厚待楼氏血脉的。

不出所料,皇帝沉吟片刻,松口道:“既如此你和阿荃暂且先搬出侯府住回行馆。”

楼喻喜出望外:“陛下那阿姐和谢策”

“此事再议。”

皇帝不可能当即就打自己的脸。

楼喻心满意足谢恩后拉着楼荃出宫。

冯二笔立刻迎上来面露忧色。

“殿下,郡主如何了?”

楼喻眼睛还红着却面露笑意:“二笔,去侯府收拾家当咱去行馆住!”

“那郡主?”

“阿姐自然与我一起!”

冯二笔高兴得蹦起来他早就不想在侯府待着了。

三人来到马车前。

霍延坐在马车前室低首一言不发。

待楼氏姐弟入厢后,便沉默地挥鞭赶马。

冯二笔坐在他身旁,总觉得凉丝丝的。

至侯府,侯夫人带人迎上来,正要询问,楼喻当她不存在,直接带楼荃去收拾行装。

楼喻自己的家当不多,很快就整理完毕。

楼荃毕竟是女子,衣物、首饰、日用品,零零碎碎的东西尤为繁杂,收拾起来没完没了。

“阿姐,这些旧物不要了,等出去后咱买更好的。”

楼喻一脸“霸道总裁”,俨然一副要为亲姐豪掷千金的模样。

楼荃笑着捏他脸:“还是先低调些好。”

“阿姐说得对!”

楼喻觉得有道理,便撸起袖子帮着一起收拾,心中颇为畅快。

大姐虽不是现代的大姐,命运也截然不同,但本质没变。

都同样坚强聪慧。

侯夫人见状,脸色青白问:“阿荃,你们这是做什么?”

楼荃背对着她,眼皮子都没掀一个。

“谢夫人,我要陪阿弟去行馆住上几日,不能在您面前侍奉了,还请夫人日后珍重。”

侯夫人惊叫:“你什么意思?!”

楼喻转首看她,面色阴沉:“字面上的意思。谢茂说的话,我都上表陛下了,陛下也同意阿姐搬出侯府,你有意见?”

他入京后跋扈恣睢的形象深入人心,乍一沉了面色,倒彰显出几分慑人的威势。

侯夫人心头惊跳,忍不住退后一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一顽劣竖子,怎会这般吓人!

二人想走,侯夫人拦也拦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四人离开侯府。

楼喻刚跨出侯府大门,怎料身后四位美少年追来。

“殿下,带上奴吧。”

鸢尾水汪汪的眼睛瞅着楼喻,大有楼喻不答应,他就哭出来的架势。

其余三人皆目露恳求,搞得楼喻像个负心汉似的。

楼喻低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行馆不能让你们进去,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

反正都是眼线,早点回去复命吧。

言罢,利落上了马车。

鸢尾四人对视一眼,目送马车驶远,这才收敛神色。

侯夫人自然不会再让他们进府,命人关上侯府大门。

四人便往皇城方向而去。

楼喻离开皇宫不久,皇帝便收到消息。

“谢茂当真要杀楼喻?”

总管道:“千真万确。倘若玉枕真的砸上世子脑袋,世子不死也残。”

皇帝眉头紧皱:“这谢二郎猖狂若此。又是当街拦路羞辱,又是冲动杀人,实在缺了教养。”

他虽对楼喻没什么感情,但毕竟同根同源。

谢家不过外臣,这般欺辱楼氏族人,岂非让他这个皇帝脸上无光?

总管安慰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世子同谢二郎皆年少气盛,发生冲突在所难免。”

“不都是谢二郎挑的事儿?他不是还想用损坏的万花筒讹诈楼喻吗?”皇帝气道,“朕看谢家就是心大了!”

身居高位久了,难免会多疑。

“陛下,眼下郡主与谢大郎夫妻义绝,奴看郡主是想同他和离的。”

皇帝道:“那是他们的事,朕不管。”

藩王行馆,楼喻四人大包小包走进来,令一众藩王、世子惊讶不已。

不是住在侯府吗?怎么搬回来了?

有人看不惯楼喻寿宴时的怂样,讥笑道:“肯定是被侯府赶出来了呗!”

“侯府不要脸面了?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是啊,不过我怎么看到楼荃也来了?”

“送楼喻过来的吧。”

“不对,她住下了!”

“不会吧?侯府真把他们姐弟赶出来了?!”

皇帝意图夺取藩王兵权,将藩王、世子软禁在行馆,他们这几日茫然无措,导致行馆沉寂了好些天。

今日终于又热闹起来。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

冯二笔不愧是宣传的好手,只要有人旁敲侧击来问,他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讲述郡主这些年在侯府的悲惨遭遇,斥责谢茂对世子的残害之举。

众人惊愕难当。

宁恩侯府太过分了吧!

再怎么说,楼荃都是皇帝的亲侄女,是他们楼氏的宗室女,却硬生生被侯府磋磨成这样!

那谢二郎更奇葩,不仅当街羞辱世子,还要杀害世子,简直无法无天!

这就是他们藩王的地位,如此卑微!

都已经这么卑微了,陛下却还是放心不下他们。

太惨了,太惨了。

一众人等悲从中来,行馆一片愁云惨淡。

这些事不知怎么,迅速在京城大街小巷传开。

“侯府把郡主赶出来了?”

“不是赶出来,是郡主实在忍受不了,自己搬出来的。”

“我以前就说过,谢大郎宠妾灭妻,不是良人,侯夫人面相刻薄,一看就是个会磋磨人的!”

“这算什么,那谢二郎还想杀害庆王世子呢!世子这才不得不离开侯府,否则哪天被杀了都不知道。”

“嚯!这可了不得!我以前就觉得谢二郎蛮横无礼,没想到他连世子都杀!”

“谁说不是呢!郡主和世子还是圣上的亲侄呢,你们说说,这谢家哪来的胆子苛待皇亲?”

“既然过不下去,为何不和离?”

“这可是皇上牵的红线,谁敢和离?只能耗着呗!”

“”

京城八卦满天飞,老百姓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人皆议论纷纷。

自楼喻入京后,京城围绕他的谈资就没消停过。

范玉笙坐在茶楼上,喝茶听八卦。

“范兄,我听着,怎么觉得楼喻他们确实挺可怜的?”绿衣少年皱眉同情道。

范玉笙笑了笑:“我倒觉得甚是有趣。”

绿衣少年惊讶,范兄这么没有同情心的吗?

“你可知,这桩姻缘,什么情况下才能解开?”范玉笙问。

绿衣少年摇头:“这是陛下做的媒,除非陛下收回成命,否则如何能离?”

陛下既开金口,又如何会自打嘴巴?

范玉笙低首轻笑。

“倘若陛下既能收回成命,又能彰显仁爱呢?”

绿衣少年惊讶:“怎么可能!”

“且等着瞧。”

范玉笙不再多言,他执杯细细品茗,看似清雅淡泊,唯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在兴奋。

自庆王世子入京后,这种兴奋感一天比一天强烈。

皇帝在下棋,庆王世子也在下棋,眼下将至,他这个观棋人如何能不兴奋。

在他看来,这场局,最大的赢家或许不是皇帝,而是楼喻。

精彩,实在精彩。

他很好奇,在皇帝出了收回兵权这一杀招后,楼喻会如何应对。

行馆内,楼喻正伏案写字,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冯二笔出去搞宣传,屋外只有霍延一个人守着。

听到喷嚏声,他耳朵微动,踌躇片刻后,才伸手敲门。

“进来。”

楼喻揉揉鼻尖,瓮声瓮气。

霍延逆光踏入屋内,一声不吭从箱笼底下翻出一件薄毯,递到楼喻面前。

待楼喻接过,他又迅速收手。

楼喻捏住他衣袖,歪首瞧过去,几分揶揄几分无奈:“肯理我了?”

“没有。”霍延生硬开口。

楼喻笑问:“没有什么?”

霍延垂眸,遮掩眼底的复杂情绪,道:“天凉,披上。”

没有不理你。

“多谢。”

楼喻乖乖披上薄毯。

“那天我的确是故意不躲的。”

霍延倒是没什么表情:“嗯。”

“不生气了?”

楼喻依稀记得那天霍延脸黑如锅底。

他知道霍延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心里面有些受用,可又有些心虚。

这几天霍延虽比之前更沉默寡言,但做起事来却体贴许多。

楼喻数次想同他沟通,都被他的气势所慑,便有些词钝意虚,不敢多言。

好不容易抓住这次机会,他必须要解释清楚。

“我没生气。”霍延正色道,“你如何行事皆由你自己做主,无需旁人置喙。”

楼喻:“”

都说出这番话了,还叫没生气?

他索性积极认错:“我当时的确抱着被伤的念头,这样就可以留下谢茂伤我的铁证,去找皇上哭诉更加理直气壮。”

“我明白。”

霍延当然清楚楼喻的用意,他只是心里憋得慌,有些不舒服。

楼喻笑了笑:“多谢你及时救我,若非你,我眼下估计只能卧床养伤。”

他当时有几分把握,只要稍稍改变方向,卸了玉枕的力道,他就不会真的受重伤,充其量只是蹭破点皮,流点血。

但这确实是一种赌博的心理。

他不惜以身犯险,增加手上的筹码,却忽略了其他人的想法。

他是真心感激霍延。

“你耳力不俗,近日可听到什么消息?”楼喻伸手示意他坐下聊。

话说开后,霍延也不扭捏,只要以后某人不再不顾自己安危便可。

他坐在桌案另一侧,沉声道:“有几位藩王和世子密谋,想要潜逃出京。”

楼喻挑高眉头:“脑子真的没病?”

这节骨眼上,皇帝怎么可能不严防死守?

估计行馆内外,都被眼线盯得密不透风。

唯一出京的途径,就是乖乖上交军权。

而且就算真的逃出去,皇帝就没有名目赐罪削藩吗?

太天真了吧!

“其余人呢?”

霍延道:“众藩王、世子都合议过,只是此事冒险,唯有这几人愿意参与。”

“唉,谢家的动作怎么这么慢?”楼喻感叹,“不是向来擅于揣测上意吗?怎么还没行动?”

少年世子气呼呼地趴在桌案上,俊秀的眉眼写满“我好烦”的字样。

霍延不禁扬唇:“想回去了?”

“嗯,还是庆州好。而且我也想早点带阿姐回庆州。”

话音刚落,冯二笔回到院中高呼:“殿下!殿下!出大事儿了!”

霍延利落起身开门。

冯二笔直接闯进来,面对楼喻时眉眼俱生喜意,语气却愤怒至极:“殿下,谢侯爷和谢大郎在养心殿前跪着,说要同郡主和离!”

楼喻双眼顿亮,来了!

他铺垫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谢家主动去求皇帝剪断姻缘线吗!

这几日满城风雨,谢家苛待郡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紧接着谢家许多阴私都被人翻出来。

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簪缨世家能没几个仇敌?

一旦身上有了黑点,那么铺天盖地的脏水都会往他身上泼。

什么脏的臭的都能被人挖出来。

甚至还有人出来指证,说谢大郎和谢侯爷的小妾有一腿。

还有更厉害的,说是谢大郎的庶子,其实是谢侯爷的种。

如此香艳的情节,是老百姓最为喜闻乐见的。

离奇曲折的流言甚嚣尘上,连往日不可一世的谢家奴仆都不敢出门了。

谢侯爷和谢大郎每日点卯,都会遭受一番眼波攻击,实在丢脸难堪至极。

谢侯爷心焦如火,对谢茂这个始作俑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竟不顾他的腿伤,直接动用家法,将这个不成器的揍得半死。

谢夫人哭得再大声都拦不住。

谢大郎还年轻,脸皮薄,竟直接告假在家。

若是以往,弟弟被谢侯爷揍,他都会上前阻拦,可这次,他只当没看见。

若非谢茂屡次捉弄羞辱楼喻,楼喻那个混不吝的,也不会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可他没想过自己。

要不是他没有做到为人丈夫的本分,楼喻也没资格插手谢家宅中之事。

该如何挽回名声?

父子二人深夜书房合计。

“爹,事情皆因楼荃搬离侯府而起,不如将她接回府,好生待她,如此流言定然不攻自破。”

谢信冷冷瞥向谢策。

他以前觉得这个嫡长子能光耀侯府门楣,而今却颇有几分失望。

不论是处理谢茂当街与楼喻争执之事,还是宠妾灭妻之事,都显得目光短浅,毫无远见。

这就是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连个女人都笼络不了!

“你成亲时,我就告诫过你,一定要将楼荃笼络住,至少得让她对你言听计从,可你怎么做的?”

若非楼荃,楼喻也不会跟侯府闹矛盾。

谢策皱眉:“爹,我不是没做过,可可她实在古板无趣,像块冷冰冰的石头,根本捂不热。”

“你若不生下庶子,她能对你冷淡?”

“男人三妻四妾不过寻常之事,缘何就她不能容忍?就凭她是郡主?”

谢信:“”

他懒得再说,遂回归正题:“陛下同意楼荃搬离侯府,你可知是何用意?”

谢策:“莫非陛下在敲打咱们家?”

谢信满意颔首,还不算太蠢。

他又问:“那你说,咱们该如何做?”

谢策:“既然陛下敲打咱们家,咱们不是更应该接回楼荃吗?”

谢信:“”

还是愚不可及!

他眼底生怒:“教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搞不清楚?陛下是表示同意你与楼荃和离!”

谢策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当真?!”

他可以和离了?

谢信:“”

他无力地挥挥手:“滚回去睡觉!明天随我去宫里跪着!”

谢策:“为什么?”

谢信暴跳如雷:“因为只有咱们诚心恳求圣上,圣上才会同意和离!”

“您不是说圣上已经表示同意了吗?”

“滚!!!”

谢氏父子跪在养心殿,请求皇帝收回成命之事,再次引起京城哗然。

“你知道吗?谢侯爷说愧对陛下所托,让郡主在侯府受苦,他承认侯府待郡主不好!”

“不对,我听到的是,谢侯爷说,郡主因思念亲人,日夜以泪洗面,这才形销骨立,侯府根本没有亏待她!”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郡主信奉道法,餐风饮露,这才穿戴素净,弱不禁风。”

“”

不管怎么说,侯府洗白成效还不错。

皇帝坐在养心殿,对总管感慨一句:“这谢信,还真是朕的好臣子。”

这话有好几层意思,总管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所幸皇帝也没让他回答,继续道:“昔日他谢家跑到朕面前,说要求娶阿荃,朕便应了。眼下又来让朕解了这姻缘,朕如何能轻易答应?”

总管心里有数了。

他出殿对谢氏父子道:“陛下不会答应的,谢侯回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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