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萍目光浑浊，她使劲地抓着程颖的手不放，鼻子在程颖身上嗅来嗅去，像狗儿一般。
“你别走，留下来陪我。别走。”章小萍可怜兮兮地看着程颖，此刻那目光里带着哀求，像一只被抛弃的狗儿，不停地乞怜着主人的垂怜，没有任何敌意与厌恶，反而带着可笑的熟悉。
程颖被她一扯，整个人跟着跌坐到床上，顿时厚厚的床垫下塌处一个小坑，章小萍紧紧拽着她的手，坐在她的旁边。
手心的温度告诉她，那不属于自己，而是章小萍。
看到程颖被自己拉着，章小萍咧嘴笑开，表情很满足。
“好。我不走，你先放开，你捏痛我了。”程颖皱了皱眉，看在她此刻是个病人的份上，过去的恩恩怨怨，她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计较。
“啊，你痛？我看看。”章小萍紧张地松开手，看到程颖的手腕上被自己掐出一道显眼的红痕，顿时眼眶微红。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章小萍，程颖根本不知道如何跟她相处。
尤其可笑的是，看到她的手腕被她抓出一道痕迹，身为当事人的程颖还没说什么，章小萍的眼眶却红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哭给程颖看。
“对不起，阿颖，你疼不疼？”章小萍嘟着嘴，朝程颖的伤口吹起。
凉凉的，温温的，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
疼不疼？这个问题，程颖已经没有任何回答的必要了。
她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淡漠地回答：“没事，你别哭了。”
看到那些眼泪，她心烦。
大概是程颖此刻的语气不算很好，章小萍下一刻就哭了，怯怯地看着她，像是做错坏事的小孩，正等着程颖的原谅。
“我错了。”章小萍抽抽搭搭地说。
她的声音像小白兔一样。温柔，可怜。程颖却越听越反感。
章小萍是个年近五十的女人，保养得再好，也掩盖不了她本身年龄的事实。
一个快五十岁的女人冲着她撒娇甚至勉强说得上卖萌，她只是觉得沉重，一丝欢喜都没有。
也是。她为什么要欢喜？
“阿颖，不要生气好不好？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章小萍很快抛下原本的畏惧，讨好地盯着程颖问。
说完，她就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在房间里四处走动。
章小萍这下算是神志不清，连脚下都有些虚，程颖还真担心，她走着走着会撞到什么。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冰箱，更没有看到厨房，章小萍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失望。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发出一阵阵哒哒哒的响声，回到程颖的身边，难过地说：“我不知道怎么做。”
“不用了，我不饿，你坐下，我要回去了。”程颖冷淡地说，起身穿鞋。
她已经离开一会儿了，下面还在继续，到时候引起什么不方便，那就糟糕了。
程颖弯腰去穿鞋，章小萍已经恐惧地睁大眼，像皮球一样涌动了过来，死死拽着程颖的胳膊，不给她动。
“你干什么？放开我。”程颖倒吸了一口气，手臂上的嫩肉被章小萍的指甲一戳，痛得她火辣辣的，顿时就冷声下来了。
“你要走吗？你要去哪里？不要走，在这里陪我，好不好？”章小萍对程颖的话熟视无睹，她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眼底全是惊恐。
仿佛程颖一离开，她就会被抛弃。
看着惊慌失措的章小萍，程颖冷笑，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
该留在这里的，从来不是她。
谁都不知道，章小萍的病发会持续多久，而病发时候的章小萍，也远远不止是现在这副面容和蔼的样子。
“蒋雪璐就要来了，她会在这里陪着你，你有什么好怕的？”程颖不耐烦地说。
她今天穿的是无袖的礼服，再被章小萍捏几下的话，估计手臂上的红痕就太明显了。
程颖可不想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烦，自然是想着越快离开越好。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这就找人来陪着你，听话。”要走了，程颖难得语气好了一些，对章小萍如此说。
章小萍不依，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当着程颖的面翻滚，嘴里嚷嚷着撒泼。
“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你别走。”
说完，眼眸微亮，又爬起来对程颖说：“我跟你一起走，宝宝，妈妈带你去逛街，给你买漂亮衣服，好不好？”
程颖的脚步顿时僵住，她茫然地看着章小萍，对方正一脸的期待，甚至程颖还没来得及反对，章小萍就拉着她的手往门的方向走。
知道哐当一下，开门的声音响起，程颖才反应过来，刚要厉声拒绝，却跟迎面而来的蒋雪璐相遇。
看着程颖跟章小萍手牵着手的样子，蒋雪璐顿时就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程颖，你这是干嘛？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为什么要牵着我妈妈？是不是想趁着我不在，偷偷地把她带回去？”
这样叫嚷着得同时，蒋雪璐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果然，程颖还是在乎妈妈的。
猜中了程颖的一丝心事，蒋雪璐有一种胜利感，当然，当程颖跟妈妈站在一起情同母女的时候，蒋雪璐的心情可就不见得那么妙了。
程颖脸色一冷，冷冷地看着蒋雪璐，现在才来质问，会不会太迟？
刚才是谁，不停地怂恿她来找章小萍的？果然是人面兽心的性格，还没来得及脱手，蒋雪璐就跟她来倒打一耙的事了。
“程颖，你放开我妈妈！”蒋雪璐冲了过来，想要切断章小萍拉着程颖的手。
只不过她低估了发病时的章小萍，正如程颖也犯过这个错误一样。
章小萍看得蒋雪璐要做恶人，要打程颖，顿时大怒，对着蒋雪璐狠狠一推：“你要干什么？你要打她？你休想。”
她站在程颖的面前，像护犊的母鸡，扬起翅膀遮蔽一切麻烦。
程颖惊讶，却见蒋雪璐被章小萍一推，猛地跌倒地上。
“啊！妈妈，我才是你的女儿，你竟然推我？你竟然为了程颖推我？”蒋雪璐红了眼眶，大吼大叫，像一个疯子。
这边的动静有些大了，程颖还真怕被下面的人听到什么，到时候所有人一窝蜂地涌上来，她夹在这里，有口难辩。
“不许你打我的宝宝，你这个坏人，你走开。”章小萍说着，探头探脑地在周围找，可是没有找到什么武器，不然她打算用暴力手段赶走这个恶人。
蒋雪璐傻愣地看着章小萍对程颖嘘寒问暖，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可能？
这还是爱她逾生命的母亲吗？
她从没见过妈妈发病时候的样子，家里有一个大房间，每次妈妈发病的时候，爸爸就将她关在那里面，在里面陪着他。
至于蒋雪璐，她是从来不被允许进去的，更不被允许看到她妈妈病发时候的样子，蒋俊大概是为了保护章小萍的尊严，不想她在女儿的面上展现毫无形象的一面。
有时候蒋雪璐会看到自己的父亲从里面出来之后，身上多了一些伤口。
可问他这是怎么来的的时候，他从来都只是笑一笑，却不回答。
她猜测这是妈妈发病时候伤的，蒋雪璐偶尔会觉得这样的母亲让她害怕，但章小萍一般三个月才发病一次，平日里对她疼爱有加，跟偶尔的发疯比起来，真正的怜爱才是真的，想象中崩溃的母亲，却是虚的。
今天，却被她见到妈妈病发时候的真正样子。
她的心里顿生出一缕恐慌，并且一点点放大，放大。
她让程颖过来，根本不是正确的举动，因为程颖的到来，以及他的撞破，让她发现一件事。
平日里，妈妈完全不认识程颖，甚至对程颖有些厌恶反感。
可在这个时候，她却护着程颖，还叫她宝宝。
她的心里，大概从来都没有忘记程颖这个女儿，只是她将程颖放在最深处，只有在发作的时候，才会想到程颖。
蒋雪璐惊恐地想到这里，对自己的举动，顿时后悔不已。
“咱们不理她，咱们走好不好宝宝？”章小萍讨好的挽着程颖的手问。
蒋雪璐顿时目光一凛，她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此刻身上的不舒服，一口气冲到章小萍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妈妈，我才是你的女儿，你别走，咱们回去，一会儿爸爸就要上来了，咱们在房间里面等，好不好？”蒋雪璐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程颖往后退了一步，蒋雪璐的眼眶有些发红，眼妆本来画得浓，现在眨个眼睛，弄出一两滴泪水来，看着惨不忍睹。
“我不去，你别挡着我，我跟阿颖走。”章小萍怒目相视，并没有给好声好气的蒋雪璐面子。
“我是璐璐，我才是你的女儿啊，你跟程颖走去哪里？爸爸找不到你，会担心的。”蒋雪璐说着，去抓章小萍的手。
这下，她真的是慌了，眼看着时间过去了一大半，事情还没有弄好，妈妈这边却出了意外。
原本守着章小萍的两个看护，被蒋雪璐强行调开了，这才让程颖有机可乘，来到房间里。
只不过蒋雪璐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让程颖跟妈妈接触，没有任何用处。
如果一会儿蒋俊上来，知道她的所作所为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蒋雪璐悔恨不已。
章小萍对着她的手又是狠狠地甩开：“别碰我，我不认识你，我要跟阿颖走。阿颖，咱们去逛街，妈妈给你买漂亮的衣服，咱们去游乐园，好不好？”
蒋雪璐看着这一幕，又惊又惧，连程颖也不停皱眉，没想到章小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执拗。
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带章小萍走的，否则，不说蒋雪璐，蒋俊估计要吃人，程颖可没有跟他们父女斗智斗勇的力气。
再说，章小萍这下子的爱护，不过是一时的，若她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跟她在一起，估计又会乱成一团了。
“程颖，你不能呆我妈妈离开。”蒋雪璐在那边撕心裂肺地叫着。
程颖扭头，缓缓看了她一眼，嘴唇勾出一抹讥诮：“放心，我也么打算让她跟我走。”
蒋雪璐闻言，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可下一刻又提了起来，原因是章小萍嫌她太聒噪，作势要冲过来修理她。
看着这一幕，程颖呵呵一笑，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让章小萍和蒋雪璐母女反目，若是可以，真想叫章小萍揍蒋雪璐一下。
只不过她也就想一想罢了，趁人之危的事情，程颖还不屑做。
“你哄好她，让她回房间，我这就让原本的看护回来。程颖，你最好按照我的话行事，否则出了问题，第一个跑不掉的就是你。”蒋雪璐厉声说。
程颖心里虽然不悦，但不得不说蒋雪璐这番话说得没有错。
她看看章小萍此刻的状态，要甩开她，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容易，甩不掉她的话，她估计就粘着自己，到时候被人看到章小萍的情况，蒋俊还是会吃了她。
自然是像蒋雪璐说的，将章小萍哄回房间，才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程颖强硬扯出一抹平和的表情，对章小萍说：“现在外面太阳很大，我不想去逛街，咱们回房间里吹空调。”
章小萍皱眉，不情愿地摇了摇头：“去吃东西，我饿。”
程颖闻言，冷冷看了蒋雪璐一眼，讥诮地问她：“怎么？连饭也不给你妈吃，你想要饿死她吗？”
蒋雪璐被质问的一僵，冷声反驳：“看护不过是去取餐罢了，程颖，你少往我的头上泼脏水。”
“看护？蒋家这么穷，连两个看护都请不起？一个人去拿餐，另一个人看着人才是最正常的吧？再者蒋大小姐的话有些可笑，这是酒店，最不缺的就是服务员。纵使下面陆恒的婚宴在忙，只要你吧提前吩咐下去，难不成酒店还可怜到一个服务员都拨不出来不成？”
叫看护去拿餐，这种脑残的行为，肯定不是蒋俊想到的，而是蒋雪璐，故意支开看护的举动吧。
蒋雪璐被程颖的话质问得窝火，她如何，还轮不到程颖指指点点。
“程颖，你少跟我呛声，让你把我妈妈劝回房间，你是耳朵聋了没听到吗？”蒋雪璐怒问。
她这话，既是被程颖问得发急后的反驳，也是不想被程颖继续分析，免得将她支开人的举动跟别的事情联想到，让程颖发觉什么。
程颖狠狠瞪了她一眼，才绷着脸对章小萍说：“会房间里，到时候让人把饭菜送进来，就可以了。”
“可是我不想在房间里吃。”章小萍一脸的不情愿。
程颖也哄得窝火，冷着脸道：“那你自己去吃，别拉着我，我没空。”
章小萍一惊，她听出程颖生气了，顿时红了眼眶，焦急地点头：“好，那我跟你一起，我不说话了。”
看着章小萍在程颖面上委曲求全，蒋雪璐十分难受，自己的妈妈从来都是雍容华贵的，没想到竟然被程颖牵着鼻子走。
这下程颖肯定很得意吧？她得意不了太久的。
章小萍不愿意松开程颖的手，程颖要安抚好她，自然没有强行甩开她的手。
回到房间，章小萍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程颖拒绝：“你先别忙活了，我打电话叫餐。”
蒋雪璐撇了撇嘴，冷哼着回答：“不用了，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一会儿就会送过来。”说着，从电视柜上面拿出几个杯子。
章小萍注意到那里放着一瓶果粒橙，顿时眼底露出一丝渴望的光芒。
“妈妈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倒。”蒋雪璐说着，拿三个杯子进浴室洗。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程颖而耳边还有章小萍拍手叫好的声音，她揉了揉眉心，没想到蒋家连水都没给她喝。
蒋雪璐出来之后，倒了三倍果汁，第一个递给章小萍，然后冷着脸递给程颖。
“不用，我不渴。”刚才喝了很多饮料，她现在不想再喝，免得一会儿又尿急。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说着，蒋雪璐强硬掰开程颖的手，将一杯果汁塞进去。
程颖目瞪口呆了片刻，蒋雪璐已经扭过身，给她自己倒了。
章小萍渴了，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咕噜咕噜就喝掉一半，那个叫畅快。
这气氛，诡异得吓人，程颖可从来没有期待她能跟蒋雪璐和章小萍两人和平共处的。
她离开很久了，现在要怎么搞定章小萍是一件头疼的事，等程颖走神完毕，发觉章小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程颖眼睛一抽，一杯果汁已经被章小萍喝完了，她现在正觊觎程颖手上那杯。
“你要喝的话你喝吧，我不渴。”程颖淡淡地说着，手里得杯子递了过去。
蒋雪璐却猛地一震，飞快地挥开章小萍的手，将果汁瓶子拿了过来：“妈，这是给程颖的，你别动她的，这里还有很多，我给你倒上。”
说着，瓶口对准章小萍的杯子，呼啦哗啦哗啦倒满一杯。
蒋雪璐斜眼睨着程颖：“怎么不喝？难道是怕我下了毒药？”
说着，扬了扬自己手上的瓶子，冷笑一声。
程颖自然明白蒋雪璐这个动作的意思，她是说，一瓶果汁，章小萍喝过，就算要下毒，也不可能对她的亲妈下。
低下头，看杯子里黄橙橙的果汁。
蒋雪璐怎么可能这么好心，亲自给她倒果汁？难不成她还心疼程颖将章小萍从外面哄进来太辛苦吗？
刚才她的的厌恶和反感显而易见，章小萍现在是她妈妈，蒋雪璐怎么可能毫不介意，甚至用这样的举动来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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