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姓王,毕生都在研究人的心理和催眠术。穆思珩起初并不认识他,是同窗好友萧腾为他引荐过来的。
像伊钿这样的病人萧腾不是没有遇见过,也不算棘手。
穆思珩却是隐隐的紧张,只要是有可能伤害到伊钿的东西,他现在都害怕触及。
王医生说想要伊钿忘记果果不是不可以,但需要一些时间,具体多久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会慢慢忘记,慢慢回到从前。
穆思珩站在露台上,微风徐徐,乱了他垂在额角的发丝。
目光所及之处,是那株曾经被伊钿一遍一遍地浇水的半枯萎玫瑰,神奇的是,那株本该枯死的玫瑰居然重新向着夕阳的方向昂起了头,顽强地重获了生机。
他仍然记得那天伊钿为它一遍遍浇水时眼里盛满着的期翼。
花朵都能重获新生,人又何尝不能?
他想,他一定也有能力把伊钿治好的。
只要她能好起来,他愿意把她当成花儿一样照顾,每天为她浇水施肥遮风挡雨。
萧腾刚听到他说要请心理医生给伊钿治病的时候,足有五分钟的时间,嘴里一直在喃喃说道:“疯了,伊钿疯狂,你也跟着疯了,你们都疯了。”
不能怪他这么认为,安宁也这么认为,就连穆思珩自己也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为一个狠狠地背叛过,伤害过自己的女人疯了。
“穆总,喝杯咖啡。”安宁将刚煮好的咖啡递到他手里。
穆思珩没有伸手去,唇齿轻启,声音淡不可闻:“我是不是有点自私了?”
安宁望着他俊美的侧颜,心中不禁感慨,冷酷霸道的穆家大少,这么多年来何曾为一件事情如此伤感自责?
都说女人是毒药,他是中毒太深,深到病入膏肓了。
“如果是为了治好小钿的病,那么就不算自私。如果是为了得到伊钿,那么你不是有点自私。而是特别自私。”安宁微笑着将咖啡放在旁边的桌面上,微微一笑:“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了,既然决定了要用这个方法治好小钿那就好好配合王医生吧。”
迫使一个女人忘记自己的儿子,这是何等残忍冷酷的事情!
安宁没有生过儿女,没有为人父母的人又怎能体会到那种绝望?
可穆思珩不一样,他有恬心,他曾试着想象自己被人逼着忘掉恬心的场景,还没入戏便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再试了。
王医生走了,安宁也离开了,一楼传来饭菜的香味。
穆思珩迈步往楼下走,远远便看到伊钿坐在一楼的餐桌旁,安静乖巧。
莲姐冲穆思珩点头:“少爷,开饭了。”
听到莲姐的声音,伊钿抬头往这边望过来,接着从餐椅上站起。穆思珩加快步伐迈到她身后,双手握住她两侧的肩膀将她摁回椅子上,嘴边笑意温暖:“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样是不是太浪费了。”伊钿打量着摆满美食的餐桌。
餐桌上菜式又多又好看,很多都是她连见都没有见过的。
穆思珩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餐桌,道:“只要你喜欢,就不浪费。”
“可我喜欢简单一点。”她说。
这一点她还是和当年一样,喜欢简单精致的饭菜,不喜欢铺张浪费。
看来一个人再怎么变,骨子里有些东西都是变不了的,就比如她许多异于常人的爱好和习惯。
眼前的她,多像当年的她!
穆思珩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时光回到了五六年前,他和她像普通夫妻一样坐在餐桌旁,吃着简单而美味的餐食。那时候她很会用筷子,她会为他夹他爱吃的菜,会微笑着看他吃,然后取笑他说:“有那么好吃么?”
他点头说有,只要是小钿夹的都好吃。
修长的手指拿起桌面上的筷子,语气温和:“你是大人,怎能不会使用筷子?来,我教你。”
他站在伊钿身后,弯着腰,健硕的男性身躯从她身后压了下来,伴随而至的还有他身上的独特气息。他一手捏着她的手指,一手拿着筷子,耐心地给她示范拿筷子的正确姿式。
他的身体没有贴上她的后背,动作却是暧昧亲昵的,更何况源自于他身上的气息太过迷人,伊钿的心不自觉地乱了。
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袭上心头,每回他靠近她的时候,这种感觉都会伴随而至。
伊钿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也没有心思去细想,因为心房早就被一只不乖的小兔子霸占,怦怦地跳动着。
其实她想说用勺子也挺好,她早就习惯了,可又怕穆思珩会生气。
那天穆思珩突然离席的行为已经让她心里很不安了,她不能再惹他不高兴。
“手指并拢不要将筷子夹那么紧,慢慢来别紧张。”穆思珩手把手耐心地教着,担心他不高兴的伊钿认真地学着。
一旁的莲姐又一次被穆思珩的行为诧异了,瞧瞧他那眉眼温柔的神情,那耐心的样子,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穆大少爷么?
拿筷子本来就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伊钿很快就学得有模有样了,看来她虽然疯了但智商还是在的,只要好好提点她教她,回到从前也不是没有希望。
“给你,吃。”伊钿颤颤巍巍地夹起一块牛肉,伸向穆思珩的嘴边。
穆思珩被她突然其来的动作怔了一怔,久违的画面又出现了,餐桌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她用筷子娴熟地夹起他爱吃的菜递到他嘴边,脸上也是吟聚着眼前这样好看的笑容。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牛肉么?”伊钿有些讪讪地问。
穆思珩回神,意识到自己吓坏她了。
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接过她递过来的牛肉点头:“只要是小钿夹的,我都喜欢。”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含着笑意的,一如当年。
伊钿终于舒心地笑了。
吃过晚餐,伊钿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虽然比起之前情绪要好些,也愿意到花园里走走了,可大多数的时间她还是愿意呆在房间里的。
为了避逸她活动不自在,穆思珩已经尽量减少家佣数量,除了一位叫小李的保安和照顾她起居的莲姐和另一位小女佣外,别墅里面再无其他人在。
这种方法很有效,伊钿从一开始只肯缩在屋子里渐渐地会下楼,会去花园里晒晒太阳了。
穆思珩吃完晚餐本该回穆宅的,却迟迟没有离去,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流连忘返是为了和伊钿多呆一会,还是因为不想回到穆宅去面对满口谎言的伊美。
若能压下心底的恨意不去想,和伊钿在一起的时光无疑是舒畅的,一如当年的那种心安,那种舒畅。
尽管她话语极少,并且大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
毕竟重蓬的日子不长,且大多都是在磨难中度过的,她对他设有心防也很正常。
莲姐看着他端着茶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心下不解,伊钿小姐这些天不是挺好的么,他还在烦忧什么?
她恭敬地问:“少爷,您今晚要在这边留宿么?”
穆思珩转过身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片刻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莲姐问得有些迟疑:“您住主卧还是。”
主卧是伊钿现在住的那间,他和伊钿曾经是夫妻,她的身体他看过,抱过,爱过。如今要同床共枕也不是不可以,可是。
“给我收拾一间客房。”他说。
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几天,他不想吓坏她。
“好的。”连姐点头,正要离去时身后响起穆思珩的声音:“她在做什么?”
“什么都没做,似在发呆。”
发呆,倒是她最近爱干的事情。
穆思珩走进主卧时,伊钿果然在发呆,她背对着门口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双手交叠托着削瘦的下巴。他看不清她的目光究竟在看些什么,不管她想看什么这个时候都是看不见的。
月色稀疏,露台外头一片黑暗。
会对着一片黑暗发呆的人,一定是内心孤独的人。
似是感觉到他的靠近,伊钿扭过头来,下一刻便挺直腰身礼貌地冲他点头:“穆先生。”
穆思珩轻叹,温厚的大掌抚过她的发丝:“小钿,你可以叫我穆先生,但请不要对我这么拘束,我很不习惯。”
伊钿吞了吞口水。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在做什么?”穆思珩不想吓着她,绕到她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没干什么。”伊钿答。
“无聊么?”
“有点。”
“想看书么?”穆思珩将手中的几本书放在桌面上:“这是你以前喜欢看的作品,若是觉得无聊可以翻来看看。”
虽然这里不常住人,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书房里面的书架和穆宅的书架一样,一半摆着他爱看的书,一半摆着伊钿爱看的,并且经年不变。
他特意挑了几本简单的小散文,属于心灵鸡汤类的,太复杂的他怕伊钿会看不懂,毕竟她不像以前那么心思缜密,逻辑分明了。
看着伊钿那笨拙地翻转书页,目光惊奇又迷惑的样了。穆思珩就猜到她这些年肯定没有接触过书本了。
“还认识字么?”他问,喉处有些发紧。
伊钿抬头看了他一眼,将书本往前挪了挪,指着上面的字试探性地念出声音。
喉处一松,穆思珩轻舒口气。
还好,她还没有残到连字都不认识。
伊钿念了两行停顿下来,眼睑微垂,成功地掩去眼底的情素。
“怎么了?”穆思珩有些担心。
“我是不是很没用?”伊钿低声轻喃,似在自责。
“怎么这样说呢?”
“我干不了活,记不住东西,照顾不了果果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废人。”
再这么下去,你确实是要成为废人了,穆思珩在心底苦笑。
他伸出手掌,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所以你要乖乖吃药,乖乖配合医生们的治疗,活泼一点,再把自己养胖一点。只要你乖乖听话,你一定会变回以前那样的。”
我还在等着你恢复记忆,等着你给我一个解释呢,他在心里暗暗道。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给她治病,哪怕像现在这样怀着仇恨宠她,疼她。
“以前的我是怎样的?”伊钿小心翼翼问,脸上泛着好奇。
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这一刻她居然有了想要了解的想法。只是这个问题刚一问出来她就开始后悔了,她即便再迟顿,也能捕捉到穆思珩深邃眸底那一闪而过的冷意。
她怎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提起过去?
“对不起。”她低下头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可她依稀记得安宁跟她说过,她跟穆思珩曾经有过一段感情。而很显然,那段感情的结局是场悲剧,并且一直延伸到现在!
穆思珩却笑了,笑得凄然,她该对他说对不起的事情多了。
“为现在?还是过去?”
伊钿沉默了片刻,才答:“为现在也为过去。”
“过去就算了。”穆思珩用近乎冷漠的语气说:“过去我也曾对不起你。”
“那么两清了?”
穆思珩的原本就不温暖的眸子微敛,冷冽的寒光炸放,摇头:“不,不可能。”
想得美!他是不可能跟她两情的。
他报他的仇,她亦可以报她的怨,总之这辈子她和他都会是藤绕树的关系,只会越绕越紧。
安宁说得没错,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穆思珩却仍然没有摆正自己的姿态和位置,他到底该恨这个女人还是该爱她。
对待一个欺骗过自己、背叛过自己的女人,真的很难选吗?
其实不难,他自始至终选择的都是恨,可是要行动起来却难了。
所以便成了现在这样,前一刻还宠溺地握着她的手教她使用筷子,下一刻却想掐死她以解心头之恨。
相处的氛围变了,心情也就跟着变了。不想让自己情绪失控吓着她,穆思珩脚步一转迈步往卧室门口走去。
穆思珩一夜未归,伊美心里自然焦躁极了。
经过上次穆夫人为她顶包事件后,她也不敢随意造次。而口口声声说要给她做主的穆夫人也总不见有作为。
烦躁之下,她故技重施地让小恬心给穆思珩打电话,小恬心望着他小心翼翼道:“妈妈,爸爸工作很忙的,我们不能老是打扰他。”
“他忙个屁啊,忙着跟别的女人私混!”伊美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冲她吼道:“快打,就说你要爸爸送去学校,下午要爸爸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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