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往女子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到那里坐着的是瞿归云,她不看午庭,不看皇帝,不看人,就看衣服,看旁边与她说话的姐妹的脸,看旁边老姑姑手里的糕点,等到女子越来越近时,瞿归云站起了身,绕过周围的人,往外走去。

就这时,女子突然绊住明淑卿的脚,险些跌趴在地上。

明淑卿睁开那双如云水迷漫的明眸,看向站稳的女子:“没事吧姑娘?”

女子穿戴是沧元宫城的婢子服,肩上绣个海棠花。

她将碎发拨到耳后,额头还飘着几缕刘海,却能露出清透无暇的面容,也就足够。而一双眼睛,却像是侠客,不对,刺客一样的冷冽,乃至寒涩。

她的瞳孔,似乎被一层冰镀住了。

“……”女子抬抬眼睛,看了明淑卿一眼。

明淑卿被她那双眼睛看到的那一瞬间,就觉得自己一下就清醒了。他没有见到过如此冰寒彻骨的眼睛。

“姑娘……你……”

女子觉着不对劲,立刻行礼,回头看过去,发现人走了,就又回去了。

周隐则站起身,与明淑卿告辞,留下了文息与习深,一个人离开了。

他走到廊子上,此刻除了广湖,别的地方,除了巡逻军与值班婢子,已经没什么人了。

广湖上拥挤热闹,这里稀疏冷清。

他走出拱门,却不见瞿归云的身影。

周隐正奇怪,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公子?”

周隐转过身,看到瞿归云正看着自己。

“公子怎么不在宴席上?”瞿归云见周隐行礼,就立刻屈膝迎礼。尽管此刻她双膝已经酸痛了。

“六殿下为何不在?”周隐微微勾了一点嘴角,语气平淡柔和,与公主说话,还是要注意恭维与和气。

“宴会太闷,出来透透气。”

她转过身,往旁边一处廊子走去。

“不过,殿下为什么在我后面?”周隐问。

“我拐过弯,听见身后有声音,扭头就见公子往前面跑来。”瞿归云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周隐与她要有一步距离。

瞿归云一直走出了宣乐殿,绕过一片石地,又来到廊子上。

“殿下这是要去哪?”

“藏书楼。”

“藏书阁是不是就是藏书楼?”周隐问瞿归云。

瞿归云扭头看了周隐一眼,笑道:“不是。”

周隐有些奇怪:“为什么?”

接着,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座极高的楼阁,门前有六位士兵固定站岗,他们合手与她行礼,接着,两个人就走了进去。

周隐看着眼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这一层的书架,横的竖的斜的,大概摆了二十个,每个长有二十步,高有两个周隐那么高。

“这么多……”周隐不由得脸色难看。

“藏书阁只有一层,藏书楼却有六层。”瞿归云好像很熟悉这里面的路,就一步也没有停的往前走。

“殿下读的书很多啊。”

周隐笑笑,却见瞿归云摇摇头:“没有。我只是都翻看过,有得连书名都不记得。”她也无奈的笑笑。

“要我觉得,读书,还不如多走路。”周隐将手腕搭在佩剑上,这是很不礼的,但此刻他觉得瞿归云不会停下来回头看他。

然而听到周隐的话,她却停下来了。

瞿归云回头看向周隐,周隐立刻把手放下来,身子往后挪了一寸。

“公子觉得读书无用……”她看了一眼方才周隐放到佩剑上的手腕,然后又转身往前走,来到楼梯处,提起裙边往上爬:“但公子也读过很多书不是吗?”

周隐看了一眼自己那双手,没有说话。

“书里的道理很多,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走的。例如别人的人生路,过往的历史,以及某些方策。”

瞿归云继续往前走。

周隐歪歪头,问:“殿下为何这么想?”

“我不能到什么地方去走,平荒那么大,我也只能在宫城里。”

周隐没有说话。

“但这样也够了。公主宿命大多如此。我相信公子在很多书里都见到过,各种殊途同归的公主皇子的宿命。”瞿归云又回头看了周隐一眼。

两人再次来到楼梯处,往三层去。

“殿下好像乐于平凡。”周隐微微扬了扬嘴角。

“我不受宠,但也没有遭到冷落。这就够了。”

“殿下聪慧。”周隐拱拱手,脚下也没有停下脚步。

“我不聪慧。”瞿归云轻轻摇摇头:“我与各个公主一样,凡是宿命一个车辙走过,都是平凡的,公子不必恭维我。”

“但殿下看透事理,比别的公主聪慧。”

瞿归云再次停下,她这次是真的停下了,二人站在廊上,一个人拱手行礼,一个人低头看着那人后脑勺。

风从窗外刮过来,吹过瞿归云的袖子,她觉得手腕冷嗖嗖的。

“公子不必恭维我。”她再次用上了这个词。

瞿归云看着周隐站直身子,然后道:“你不必恭维,你我也没差什么。”

周隐笑着拍拍自己肩膀:“我与殿下,差了一个肩膀呢。”

他暗指自己的等级,却惹起瞿归云的神伤。

她眸子突然黯淡了一下,然后回头看着窗户:“其实那只是一步的距离,抬起脚往前来一步,便是并肩了。只是这一步不能跨,又很难跨,以至于你,我,之间一直会有这一步。”她再次看向周隐,看向他们两个之间的那一步。

周隐看着她的眼睛,实属一愣。瞿归云眼里划过一瞬间的哀伤,接着转瞬即逝,她转过身往前走,却比刚刚放慢了脚步。

“殿下……”周隐叫出了口,却后悔张嘴,因为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说。”她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

“……”周隐没有说话,他看着瞿归云衣服上的残荷,一笔一划都像布匹上本来就有的一样,精致极了。

瞿归云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最高处,也没有再说话。她在等周隐说话。

“其实公子说的对。”瞿归云来到围栏边,俯瞰整个沧元宫城。

云霞之处,掩盖着夕阳,两个人站在风里,又站在光里。

“看书是为了明理,而最终还是要走出书来,不然怎么看到这样的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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