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岳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来到李寿面前,跪地行礼,道:“奴才方岳,给太子爷请安。”

“免礼吧!”李寿摆摆手,道:“从前你们说我忙于课业,无法应付衙门里的差事,今日我已完成了全部课业,父皇业已准我出宫历练,快快与我一份差事。”

又假传圣旨!!!

方岳想都没想便知李寿这是在假传圣旨。

“咱们这位太子爷,真真害人不浅啊!”方岳心中暗暗发苦。

李寿是雍靖皇帝的独子,自幼机智聪颖,不喜文事,却对武道一途情有独钟。

雍靖帝幼时就聪敏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深谙修身齐家治国之道。

聪明人当皇帝,对朝中大臣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雍靖登基之后,与朝臣们有过数次正面交锋,最终取得了全胜的完美战绩。

雍靖仅仅用了五年时间,便将朝中文武百官治理的服服帖帖。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李寿便是那例外中的例外。

自打李寿降生以来,雍靖便再也没能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自李寿懂事的那天起,他便得了一个混世魔王的诨号。

起初只是调皮捣蛋,雍靖倒也狠狠地教训了他几次,可他却偏偏生了一副记吃不记打的顽劣性子,头天挨打,转天就忘,仍旧我行我素。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寿却是越发的变本加厉,调皮捣蛋,斗鸡遛狗,调戏宫女,甚至于公然假传圣旨,真可谓是“无恶不作”。

好在李寿也还知道分寸,虽然顽劣,却也从未捅下过什么天大的篓子。

即便假传圣旨,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宫中曾传出过这样一个十分有趣的笑话,叫:“三天挨打,四天上瓦!”

事情是这样的。

那是雍靖十四年的某一天,李寿命人将一只豹子带进了东宫,雍靖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于是命人将李寿拿了,吊起来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

然而第二天,李寿竟然又闯祸了,他从御马监顺走了一匹宝马,欲让其与豹子来一场竞速比赛,结果,宝马死得很惨,豹子则吃得很饱,李寿却看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

雍靖帝得知此事后,又赏了李寿一顿鞭子炒肉。

第三天,李寿再次闯祸,他竟然亲自下场,准备与豹子来一场世纪对决,结果可想而知,李寿险些命丧豹口,幸得忠仆刘瑾及时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雍靖得知此事后,又狠狠地打了李寿一顿,并责令其在东宫闭门思过。

结果,李寿听从了父皇的命令,第四天并未踏出东宫大门半步,但是,他却又又又闯祸了。

李寿感念刘瑾的救命之恩,亲设酒宴,请其喝酒,酒宴正酣之际,已是喝得醉醺醺的李寿竟主动提出欲与刘瑾结为异性兄弟。

好在刘瑾还算有自知之明,当面言辞拒绝了李寿的提议,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得知此事后,雍靖已然彻底无语,心想:“这倒霉孩子怕是不能要了。”

这一次,雍靖并未责罚李寿,然而忠心护主的刘瑾却遭了无妄之灾。

锦衣卫带着圣旨前往东宫宣旨,圣旨开篇,先勉励了刘瑾一番,认可了刘瑾忠心护主的功劳,然后又不疼不痒的申斥了李寿几句,让他正视自己的身份,莫要做出酒后失德的事情,最后,赏了刘瑾二十大板,打得刘瑾三天下不了床。

太子为何会生出与宦官结拜的想法?这一定是你们这群奴婢平日里教唆的结果。

以上便是李寿这十五年来的心路历程,自懂事那天起,他便开始接受父皇的捶打,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多年的捶打,竟间接促使李寿达到了九品筑基中期的境界,真真应了一句老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当然了,境界的提升完全是李寿自己努力的结果。

李寿在顽闹之余,在武道一途,的确付出了不小的努力。

朝中几位武道大宗师在查看过李寿的习武成果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太子武学天赋惊人,不在李忠之下。

直到刚刚出宫前,李寿又挨了雍靖一通训斥:太子虽已结业,但不可生出惰怠之心,须每日听师傅进行一个时辰的经讲之后,方可出宫。

望着在案头寻找公文的方岳,李寿一脸不耐烦的连声催促,道:“快着点,选几个有难度的差事给我,休想糊弄于我。”

“奴才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糊弄主子您哪!”方岳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抽出一份自认为正适合李寿的差事,于是硬着头皮来到李寿的面前,将之交与李寿查看。

李寿翻开公文,一脸严肃的看了起来。

翻看过后,李寿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右手捏着公文,在方岳的脸上轻轻地拍了两下,道:“这就是你准备派给本宫的差事?让本宫去监视一名整日里与一群半大少年吹牛的酒鬼?”

方岳一脸尴尬的笑了笑,道:“主子容禀。”

“说!”李寿耐着性子道:“若是解释的令本宫不满意,小心你的屁股。”

方岳讪笑一声,忙指着公文,解释道:“此人形迹十分可疑,他每日午时出现在帽儿胡同的歪脖子老槐树下,给一群半大少年讲述各种江湖轶事。”

“这有什么稀奇的?”李寿问道。

“与一群半打少年讲些江湖轶事,骗些酒钱,本不值得重点关注,然而,他每日讲到酉时初刻,便向众人告辞,前往一旁的酒肆沽酒。”

“问题出在沽酒之后?”李寿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主子圣明!”方岳拍了一句马屁,继续说道:“但是,当此人从酒肆沽完酒之后,便再难追寻到他的踪迹。”

“日日如此?”李寿揉了揉光滑的下巴,问道。

“日日如此!”方岳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寿了然的点点头,随手将公文丢给方岳,道:“此事交给我来办,我去会会他。”

方岳慌忙接住李寿丢过来的公文,道:“主子且慢。”

“还有何事?”李寿一脸不耐烦的皱了皱眉。

方岳见状,连忙陪上笑脸,道:“今日衙门里来了一个新人,叫李安,祖上随太宗爷立过功勋,曾受封三等伯,他家就住在青衣巷帽儿胡同,主子可以叫上他,让他给您带路。”

“这....”李寿有些犹豫,心想多一个人便多了一份累赘。

正欲推辞,便听方岳继续说道:“主子如今已身居百户之职,身边自然需要些帮手,从旁帮衬着!总不好凡事皆由自己亲力亲为的。”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李寿认可了方岳的提议,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李寿说着向堂外走去。

方岳正欲起身相送,便见李寿冲其摆了摆手,道:“方佥事留步!莫要让人知晓了本宫的身份。”

“是!主子慢走!”方岳刻意压低声音,冲已行至门前的李寿说道。

望着李寿离去的背影,方岳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总算送走了这位混世魔王。”

方岳暗暗得意,心想:“主子到底年少,难以分辨话中真伪,奴才前半句说的是真话,至于后半句嘛...嘿嘿嘿...善意的谎言,说这些也是为了太子爷好,皇上定不会怪罪于我。”

“都给殿下安排了哪些差事?”身后忽然传来陆鼎的声音,将方岳吓了一跳。

“怎么走路没声哪!”方岳转身看向已在案后坐定的陆鼎,气急败坏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陆鼎没好气的笑了笑,道:“要不你死一个给我看看,也好叫我长长见识。”

“哼!”方岳冷哼一声,道了声:“无聊。”

陆鼎与方岳之间有着过命加过尿的交情,因此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说话自然也随意了些。

过命的交情,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在这样一个武道昌盛的世界里,身为锦衣卫,出任务时,难免会遇到些丧心病狂的亡命徒的殊死抵抗,激斗中,你救我一命、我帮你挡一刀之类的事情,时有发生,这也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但是,若说起过尿的交情,这就值得好好的说一说了。

当年,雍靖皇帝尚在浅邸时,陆鼎某次与雍靖身边的大伴高庸打赌,说自己十招之内必能将其击倒在地,如若不能,任凭责罚。

结果,陆鼎与之交手二十余合,仍未分出胜负。

陆鼎倒也还算条汉子,当场认输,并表示愿意认罚。

然后,高庸命人取来一个陶罐,又命一名小宦官往盆里撒了一泡尿,然后对陆鼎说:喝了它,咱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陆鼎登时便涨红了脸。

这时,站在远处看热闹的方岳佯装从外面赶回,方岳急冲冲的来到众人的面前,笑道:“刚刚去兵部办了一趟差事,结果人家居然连口水都没给喝。真真气煞个人!”说着,将陶罐拿起,一股脑的喝了下去。

方岳喝完便走,根本不给众人开口说话的机会。

陆鼎看傻了,高庸也看傻了。

高庸向方岳的背影竖了一个大拇指,心说:“这兄弟真仗义。”

陆鼎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心说:“你丫有病吧?谁让你喝了?老子即便耍赖,他高庸又能拿我怎么着?”

没有人嘲笑方岳,起码没人敢明着嘲笑方岳,王府内的众人只觉这等愿为朋友两肋插刀(喝尿)的朋友值得深交。

锦衣卫前堂!

方岳如实向陆鼎说明了自己给李寿安排的差事。

方岳一脸得意的道:“太子年少,不宜执行难度过大的差事,先从盯人开始学起,既没危险,又可从中学些监视的技巧....”

“哎呀我的天老爷,坏啦。”陆鼎不等方岳说完,便重重一拍大腿,蹭的站了起来,一副死了娘的表情,嘶声尖叫道:“那人绝非善类,主子危险,快快备马,我要去帽儿胡同。”

方岳一惊,颤声道:“我只胡乱编了一个理由,说那醉鬼每日沽酒之后,便没了踪迹!那人究竟有何蹊跷?你可莫要瞒我。”

经过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陆鼎渐渐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他轻叹一声,淡淡的道:“这一次....不幸被你言中了。”

方岳心中一凛,正欲命人备马,却见陆鼎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这才回过味儿来,他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胸口,道:“小主子身边应有高人暗中保护吧?”

陆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道:“太子爷没有危险,倒是你...一顿板子怕是跑不掉了。”

“原以为又是有惊无险的一天,结果却遭了无妄之灾!咱们这位小祖宗,真真要了人的亲命了!”方岳将头埋得很低,犹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李寿在锦衣卫大门前见到了正在门前值守的李安,向其亮了亮自己的腰牌,让他从今往后跟着自己混,随后便带着李安径直向青衣巷走去。

一路行来,李寿率先开口,主动说起了李安的父亲。

“你是李忠的儿子?”李寿明知故问道。

“是。”

“你爹可是个厉害人物!”李寿露出一脸崇敬的表情。

李安搜索着本主的记忆,说道:“世人都说我爹很厉害,可我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怎么说?”

李安的话令李寿兴趣大起。

“爹每天都会忙到很晚才回家,即便休沐在家时,他也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他经常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静静地看着我,可我却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没看过那些关于你爹的卷宗吗?”李寿问道。

“今天是我第一天入职的日子!尚未来得及查看!”李安侧头看向李寿,道:“你看过?”

李寿点点头,道:“正因为看过,才知道你爹真是个狠人哪。”

“我爹在家时,从不与我们说衙门里的事情,所以..我知道的远没有你多!”李安眉间微皱,道:“能否与我说说我爹的事情?”

“嗯!”李寿点了点头,默默地组织了一下语言,继而说道:“这么说吧,你爹立过的功,与犯过的错一样多,你爹杀过的好人与坏人一样多,你爹率部外出执行任务时,每每遭遇抵抗的时候,他从来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了完成任务,你爹宁愿错杀一百,也绝不错放一人。”

李安脸上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讶,道:“我爹竟是这样的人,你说的这些,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

“你爹是武林中公认的武学奇才!若非那场意外的话,你爹的武学成就将难以估量!法相是起步,神桥未必是终点,即便成就陆地神仙境,也犹未可知!”李寿轻轻一叹,道:“未免有些可惜喽。”

“四品巅峰境的指挥佥事吗?”李安晒然一笑,道:“我爹在锦衣卫衙门里混的着实有点惨啊。”

“锦衣卫中固然有相互倾轧的情况出现,但以你爹的实力来说,却是没人压得住的,怪只怪他行事过于激进,杀了许多不该杀的人!上至皇亲勋贵,下至文武吏员,都看他不惯,似这等与全天下为敌的人,能做到佥事,已然是天大的造化了。”

李安默默地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别只说我爹啊,你也说说你爹吧。”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李寿在闻言之后,却是出人意料的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

李寿缓缓开口,道:“我家经营着诺大的产业,家中人口众多,我爹作为家族的实际掌控者,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守住祖宗留下的家业,他想让每个人都满意,可任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创业容易守业难。”李安顺着李寿的话,接了一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李寿默默地点点头,道:“都不容易,不过是勉励维持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可与人言者并无二三。

这是自打李寿降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向他问起自己对父亲的看法,说实话,李寿有许多心里话,想一吐为快,可相识仅仅不到一天的李安,却并不足以令李寿放下心中的戒备。

交浅言深是大忌。

“雍靖十三年之前,我爹是世人眼中优秀皇帝的模板,他每日至少要批阅数百份奏疏,其勤政程度几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文武百官日日加班加点的与我爹一同处理繁重的政务!而后宫嫔妃们却夜夜独守空闺,盼皇帝如久旱盼甘霖。

雍靖十三年,四月初八,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天,却成为了雍靖一朝的重大转折点,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就在这一天,我爹遭到了贼人的刺杀。

四月初八,一年一度的耕籍大典即将开始,我爹按例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天,祈求上天垂怜,令王朝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当队伍行至半路时,一群贼人忽然暴起发难,剑锋直指我爹的御驾。

幸得锦衣卫指挥使陆鼎与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庸出手护驾,才使我爹免遭歹人毒手。

人犯被当场抓获,在锦衣卫严刑拷问之下,终于查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些朝中官员因为受不了我爹的高压统治,从而生出了买凶行刺我爹的念头。

此事牵连甚广,上至六部堂官,下至江湖草莽,牵扯其中者,竟达数千人之多。

大周秉国至今一百五十余年,官员、勋贵、江湖之间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一发而动全身,在面对如何处置牵连其中的案犯时,我爹亦不得不慎重对待,最终,由我爹亲自批决:只诛首恶与其直系亲眷,余者免逮问。

即便如此,被问斩者,仍达一千一百五十五人之多。

经此一事之后,我爹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那个勤政果决的圣明天子不见了,如今的雍靖皇帝整日醉心于修道问长生,大行太极政治,将众臣玩弄于股掌之中。”

李寿心里想着事情,步伐难免慢了些,抬头看了看已经领先自己几个身位的李安,勉强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脸,旋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正欲将思绪甩到一边,结果却抻到了背部的伤口。

三天前,李寿又闯了祸,于是雍靖亲自动手,抡起大杖,赏了他一顿板子炒肉。

随着年龄的增长,皮鞭已无法满足李寿的需求,于是,雍靖果断用木杖代替了皮鞭。

被牵了动伤口,李寿当即一脸怒不可遏的道:“你问我爹是什么样的人?哼,他就是一个自私的混蛋。”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从李寿的话语中不难看出,混蛋父亲,生出的儿子,大约也是一个小混蛋。

李寿一开口便将天儿给彻底聊死了。

李安一脸尴尬的讪笑一声,单方面终止了此次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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