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韩叔道,“是青厌君在天郡招揽的散修,听说二公子有难,所以才派人来相助。”

薛奉北虽远在断水山庄,但也听说了青厌君死而复活的事,目光微微柔软,颔首道:“我想也是。”

青厌君是他的师尊,也是亲手将他从火海中救出来,给予他新生的人。

薛奉北依稀还记得那时燎天的火光,那人掌着伞,一袭青衫,朝着他伸出了手。

艳艳的明光灼然,映着那人眼尾的浅绯,勾勒出一点温雅清淡的笑意。

也许是这人太过清瘦,在青厌君俯身护住他的时候,薛奉北看到了那松散的青衫下,凸起的锁骨上陈着一颗朱砂小痣。

仿佛是万丈红尘的剪影,惊鸿一瞥,便已心动。

但那接踵而来的摇晃却是模糊了薛奉北的视线,房梁承着的砖瓦坍塌,俱是压在了那人的身上。

勃颈上有粘稠的温热滑下,甚至有几滴打在了他的眼睫。

“别怕。”

沙哑的宽慰却让眼底越发酸涩。

薛奉北神色一冷,从回忆中霍然清醒。

若不是姜沉放纵北狄人杀了薛氏数百族人,又放了一把火焚了薛宅,青厌君也不会因此而受伤,足足昏迷了七日之久。

那个始作俑者却是心安理得逍遥在外,居然连一眼都未回来看过。

冷情至极。

·

或许是因为身在陈州,又去断水山庄见了薛奉北,累年挤压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再度翻覆上来,不依不饶地入了梦魇。

一会儿是北狄十八部长老狰狞的面孔,一会儿又是滔天的火光和薛奉北凶狠的眼神。

……就像是落了单的狼崽子,连爪牙都未长全,便要张开嘴恐吓着不知道要比自己强大多少倍的敌人。

续而便是背上钻心的剧痛,心肺宛若浸在火海之中,喘息声都不连贯起来。

姜沉几乎能料到自己的狼狈。

可那半大的少年却是低声伏在他胸口呜咽起来。

这就被吓哭了?

死了娘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的姜沉一时有些语凝,无法对这么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产生共情,只能把一切原因都归结于这般大小的孩子都对死亡怀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恐惧。

他满身是血,大抵笑起来也未必有多好看,只得艰涩地咽下喉咙间的腥甜,无可奈何道。

“……别怕,你死不了。”

幸好有那青伞法器,挡下了大多数的灵火,姜沉勉强将薛奉北拎在手上,拖着一身可怖的伤痕走出了淹没在火海中的薛宅。

在外面接应的是段广寒,那时的段广寒还不是他的挚友,只是个方才踏上修行道路不久、比姜沉虚长上那么两岁的愣头青。

许是被姜沉这一副模样唬到了,段广寒眸中的轻佻与戏谑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含着怒火的骇然。

那也是姜沉记忆里,段广寒第一次没有喊他扮成的青厌君为“先生”。

“你一个不能修行的病秧子逞什么英勇,不要命了吗!”

说着,又看向姜沉手中的青伞,语气略微缓和了些,却依旧有些后怕。

“……要不是有这一件天阶法器作庇佑,先生还哪有命在。”

姜沉想,抑或是那时段广寒的逢场作戏演得太真,殊不知这其实是一只披着羊皮的中山之狼。

梦中的场景还在继续,姜沉却不想再看下去了。

既已知结局,又何必自欺欺人?

谁傻谁当真。

眼帘徐徐睁开,身体又回归了半丝真气也没有的时候。

但也因为没有了在体内游走的冷戾暴躁的气息,姜沉竟觉得四周出奇的宁静,心中了无杂念,灵台清明。

右手似乎用力攥着什么东西,松开手时,指节已有些麻软。

姜沉虚按着床榻,将那物什举到眼前。

瞧着材质似乎是一段法衣的袖摆,雪白的丝线间穿插着阵眼,是一枚极为简约的防尘符,也是多数修仙门派都会用到的符箓。

客栈的门轻轻地开了,魏折眉端着药碗,眉痕浅淡,未缀花钿,神色间隐有憔悴。

“你醒了。”

姜沉正打量着手中法衣的袖摆,听到声音才缓慢地看向魏折眉。

她是那批药人中年龄最长的一个,又亲眼目睹了妹妹的死,要说秋水阁中谁对丹灵奚氏的怨念最深,当属魏折眉。

姜沉没有去接魏折眉手中的药碗。

“擅自离守,将秋水阁暴露在世家的眼中,”姜沉道,“失去了亲自动手为妹妹报仇的机会,你不后悔么?”

姜沉的话并不重,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但魏折眉手下的动作却是一顿,药碗僵持在半空中。

末了又恢复如常,但眼眶却悄悄地红了,魏折眉轻声道。

“不后悔。”

“是么?”眸间浮起浅浅的碎影,姜沉从魏折眉手中取过药碗,眼也不眨地将那碗苦药一饮而尽。

这话实在太没有说服力,让人无法相信。

“我睡了多久?”

魏折眉道:“三天。”

三天,这对姜沉来说已经是最轻的后果。

回雪丹的药力被强行化去,寿元也因为及时止损并未受到影响,姜沉将手中的那截法衣叠好,放在了枕边,问道。

“关于此人,你可有何印象?”

魏折眉先是摇头,忽然又想起了白袍人手腕上的檀木佛珠,于是答:“我从未见过,不过……好像是个佛修。”

魏折眉的答案与姜沉自己的判断相差无几,虽然两次被此人救下时意识都不怎样清醒,但那淡淡的檀息与禅性却是烙在了血脉之中,再怎么伪装也不会改变。

也只有无相寺那种地方才盛产这种冥顽不灵、把度众生苦当做己任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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