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晟在帝王权术、勾心斗角上是一绝,但平日里的决断却并不高明,从前听的是青厌君,如今听的则是昌西侯,可如今昌西侯吃了苦头,索性也撂了桃子。

你不是想独断朝纲吗?那便让你独断个痛快,一个分寸失准,得罪的便是天下寒门,看你这贤明君主的形象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两厢沉默无言,就在此时,顾铮却是上前一步,沉吟道。

“请陛下恕学生无礼,学生有一对策,不知是否可行。”

隋晟并不知道顾铮是姜沉手底下的人,此时恰是他一筹莫展之际,正好也借此机会看看这大名鼎鼎的才子有何能耐。

“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古时有先贤在民间举办学堂,聚众讲学,学生无论贫富贵贱,有教无类,”顾铮拱手道:“如今被顶替了名次的试子有寒门中的,亦有世家的,若是分开处置,定然会引起一方的怨怼之心,难以服众。”

“三家论辩方过不久,儒道释三家中的前辈与年轻后生皆荟萃天郡,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昌西侯闻言微微抬头,望向顾铮。

这件事一开始便给他一种冥冥之中有注定的感觉,姑且不论半路杀出来的断水山庄早早有了防范,就连一向与世家亲近的段广寒都转头支持寒门。

此刻顾铮就是最大的得利者。

顾铮……是青厌君的人。

“声讨的试子虽然人数乍一看甚是浩大,但毕竟是各个州郡精挑细选出来的,总数不会超过千数。”

“学生听闻从前三家曾在太微城中设过学宫聚众讲学,”顾铮道,“不妨先令工部将废弃的几处学宫略加修葺,再让望岳书院、太清宫以及无相寺选出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和后生在学宫讲学,以安顿试子。”

“陛下只需要象征性地派出国子监的代表,表明朝廷绝不会姑息不理的态度,便可安定天下学子的心。届时待大理寺查明案情,礼部也有时间重申会试与乡试中的卷子,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

纵使隋晟再平庸此刻也意会出顾铮的企图,若有所思道:“你是想要借此机会给儒道释三家大展身手的机会,同时也是招揽人心?”

顾铮垂头一拱手,不卑不亢道:“三家在各个州郡皆有以身传道之人,只需由他们再将各个州郡将学子们逐一安抚下来,便可暂解燃眉之急,至于学宫……”

“倘若效果良好,学生私以为可以广为推行。”

“好。”

话未说完,隋晟便一抚手,看向顾铮的目光也愈发欣赏,“顾卿果真是不愧是胸有大才学之人,今日之言,倒令朕大开眼界。”

顾铮微微垂首,掩过眼底转瞬即逝的厌恶,落在旁观者眼中便是一派谦卑。

方才一言不发的昌西侯却忽然在此时开口。

“陛下,臣以为,学宫虽可在太微城中置办,却不能在州郡中推行。”

所有人皆看向昌西侯。

“顾生之言或许可暂解燃眉之急,却非长久之策,”昌西侯淡淡道,“近年来大楚与北狄征战不断,非是龙吞象便是象吞龙。天郡中尚有学宫遗存,可各个州郡却是有的有、有的无,想要推行学宫,人力、财力、物力三者缺一不可。”

“顾生想得……也未免太简单了些。”

·

动乱的局面并未持续太久,便有朝堂上的指令传递下来。

宣旨罢,金吾卫与千机卫也迅速动作起来,将寒门学子分成若干,分别引入太微城内的学宫。

卫老将军一偏头,便望见那身着玄色蟒袍、俊美风流的公子,停步微一致意:“王爷。”

“原来是卫将军,”段广寒手中扇面一合,笑道:“将军守城辛苦,得有将军如此忠臣,是大楚之幸。”

对于这些奉承的话,卫老将军早就听得耳朵都生老茧,只是略作应酬,便随着千机卫离开了。

奚邈则是奉命在城门守着,以防再生枝节。

看到段广寒,奚邈胸中的不虞更甚,那双矜傲的丹凤目微微掀起。

“都说断水山庄与蜃楼的关系犹如襟喉相连,段王爷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双臂环抱在身前,奚邈讽刺道:“为了接近先生,不惜与邪修为伍,段王爷也是肯自掉身价。”

“彼此。”段广寒闻言轻轻撩起唇,意味不明道:“既然在这里见到了奚将军,我们不妨把话说开。”

“真正的青厌君早就死在了两年前,他的尸身在我的冰阁之中。”

“你说……什么?”

猛然揪住了段广寒的衣领,奚邈睚眦欲裂:“你在说什么胡话?先生分明还活……”

扇骨毫不留情地向奚邈扫去,段广寒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露出一抹笑容。

吐出的话语却是近乎残忍。

“虽然我不知道如今这个青厌君究竟是谁,兴许只是姜沉手底下的一个傀儡,”段广寒上前逼近一步,“我接近姜沉的目的,只是为了用他身上的药血,再加上北狄十八部的秘术,复活青厌君而已。”

“但是,好像还不行呢,”段广寒轻声说,“或许需要更多的药血,才能做到。”

奚邈;“你,你……真是个……”

叹息一声,段广寒幽幽道:“……疯子是么,但我活下来的全部意义就仅限于此了啊。”

“倘若没有那人的引导,或许我已经不知道在那个达官贵人的身底下承宠,或许从此堕落成魔,不得好死。”

“奚邈,你自认为喜欢青厌君,可你又为他做了什么?”

见奚邈凤目中流露出的迷蒙,段广寒低低呵了一声,移步往太微城外走去。

瞥见来人是段广寒,薛奉北眼眸中的冰冷微微松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眸看向手中的弓.弩。

但身边的那人却没有丝毫动作,既没有上去迎接,也没有开口说话。

眉头再度皱起,薛奉北下意识回首看向姜沉。

姜沉的眼神平静得很,似乎仍是笑着,惟有仔细看时才能觉察到眸底的冷漠与无情。

这不是应当对救命恩人露出的眼神。

纵有万千思绪,薛奉北却是本能地抬起手,挡住了段广寒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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