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队长静静地坐在那,看不出苦难的过去,也看不见慈悲的心肠。他生就一副好面目,英俊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但若是仔细看,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里也饱含笑意。

话语虽然刻薄,做的都是好事。

要不然去年夏天怎么会从巷子里捡到失魂落魄的她?

大概人与人天生不同,她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但她是自私的。一个人能力有限,学习柔道,不想孤儿寡母受欺负就是她的全部心愿了。

他不一样,他是英雄。

一盆盆鲜香扑鼻的菜端上了桌,热气腾腾,粗犷的汉子们撸袖子就开干。

有人喊了句:“哎哎,注意点形象,咱们今时不同往日,有妹子在场了,别把妹子吓跑了啊!”

宣月很配合:“不会,我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大家尽管开干。就怕一会儿我抢得太厉害,吓着大家。”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顿饭吃得有声有色,只是宣月到底没忍住偷偷抬头,瞄向对面的金主爸爸。

已是深秋,大家都穿着长袖,他也不例外。之前看不见他是否还戴护腕,伸手夹菜时,衣袖上移,才依稀看见右手露出的那一小截黑色。

他的手已经好了吗?

宣月仔细观察,发现他动作连贯,倒也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她明明记得一年前,他连煎蛋都做不到,没想到如今已经好全了。

心里感叹,果然是钢铁侠!

随即又笑自己多虑,当然好全了,不然怎么继续干刑警,在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时拿枪保护市民呢?

宣月心不在焉地小口吃饭,视线跟着那截时隐时现的黑色上下浮动,直到某一刻,对上那双黑如点漆的眼。

她被捉了个正着。

林长野定定地注视着她。

宣月一惊,立马移开视线,假装认真听大家聊天。

桌上在聊队里的趣事。

宏立城说:“当初我进队的时候,就是被忽悠来的。本来想干交警,林队说我身手不错,反应也快,让我来干刑警。”

“他哪点看出你身手不错,反应快了?”

“那当然是我现场打了套拳——”

不等他把牛吹完,林长野就拆穿了:“他来得早,笔试之前没事干,在考场外面的台阶上坐着打手游。手速之快,生平罕见。”

宏立城:“……”

“所以队长夸了你一句手速快,你就舍弃交警,来干我们的粗活累活了?”

“那哪能,我是被骗来的!”宏立城一脸往事不堪回首,“他说要不我们solo一局,要是他赢了,就让我考虑去刑警队。”

“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肯定要问清他什么段位啊!他告诉我他没段位,我才觉得OK,段位都没有,肯定是菜鸡。”

“结果呢?”

“结果?结果我这不是在给他打工吗!”宏立城愤愤地放下筷子,“骗子,手速比我还快,走位那叫一个风骚,还敢说自己没段位!”

林长野抽空为自己辩白了一句,慢悠悠的:“我的确没段位,因为没空排位,都打的匹配。”

众人:“……”

老张总结:“这就叫语言的艺术。”

宏立城来劲了,掏出手机,“我不信我苦练两年,还打不过你。来,咱们再solo一次!”

话刚说完,身边的李敬就拉了拉他的衣袖。

宏立城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脸懊恼地站在那。

桌上安静了一瞬,随即岔开话题,“干嘛呢,吃个饭打什么游戏啊!”

“就是,多有损咱们人民警察的形象!收起来,不准打!”

林长野笑笑,知道大家在回避什么,摊开右手,“行了,只是打不好游戏罢了,用不着紧张。”

一旁的袁立不明就里,问:“林队手怎么了?”

林长野笑笑:“两年前受了伤,断过一次。”

袁立眼睛都瞪大了。

老张沉默了半天,说:“这事儿怪我,要不是我——”

“过都过了。”林长野打断他,放下筷子,“左手拿枪也是一样。”

袁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左手拿枪?”

桌上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可不是?我他妈这辈子就服队长一个,右手拿不了枪,练了一年,嘿,左手练得比右手还准!”

“他要是个左撇子,能做到这份上我还信,问题他不是左撇子。”

“以前狙不过他就算了。现在他改换左手,都能比我右手准,我太难了。”

男人的信仰很简单,只要够强,就能折服众人。

袁立也心驰神往,叽叽喳喳加入对话,尽管还有些惧怕于林长野的威严,也大着胆子当起了迷弟。

众人七嘴八舌,唯独宣月异常安静。

在听闻林长野练就了“左手|枪”的那一刻,她心跳一滞,倏地抬眼望去。

男人气定神闲靠在椅背上,唇角挂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某一刻,他似有所感,朝她看来。

两道目光在半空相遇,刹那间金戈铁马,山河晃动。

宣月分明听见了激烈的碰撞声。

“我去趟洗手间。”她匆匆离场。

洗手间在饭店最里面,转个弯,饭桌上的热闹就消失了。

宣月在隔间里呆了一会儿,脑子里乱哄哄的,洗手时也忘了关水,盯着源源不绝的水流发呆。

直到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节约用水,传统美德。”

宣月一惊,抬眼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镜子里的林长野。

他走到她身旁,并肩而立,拧开水龙头,不紧不慢洗手。

“吃饭就吃饭,老看我干什么?”

宣月顿了顿,不甘示弱:“眼睛长在我身上,队长连我看什么都要管?”

“看可以,但不要太热烈。”他淡淡地说,“我脸皮薄,你那眼神,怕是能烧出两个洞。”

宣月:“……”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是因为我吗?”

他没看她,静静地问:“你指什么?”

“左手|枪。”她侧头望他,“是我影响了你?”

林长野仍在洗手,仔仔细细,似乎要把每一寸皮肤都揉搓干净。

水流声哗哗不停,冲击着耳膜。

宣月没等到他的回答,最后关掉自己这边的水龙头,想了想,“不管怎么说,你能重新拿枪,我很高兴。”

她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忽然听见他叫她的名字。

“宣月。”

她站定了,回头。

走廊上的灯光不算明亮,照不进那双深沉的眼。

林长野看她片刻,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临时换成了:“不管怎么说,我该多谢你。”

他目送她远去,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刚刚想说的话。

“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想问的,明明只有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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