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害一词既出,说明就不是那几个对手的事,且扶侯听李承度话里话外的意思,更像是自己人出了问题。

他的震惊由此而来,想不通女儿会和自己这边的谁结仇,更怀疑是不是存在细作,想借机滋事。

茶也不喝了,认真地听李承度说来龙去脉,听到郭峰的名字时,眉头狠狠一皱。郭峰他有印象,身手不错,也很善逢迎,他不喜欢这样的同僚,但下属里有几个这样的人倒没甚么大碍,官场上鱼龙混杂,人员千奇百怪,左右逢源算不得错。

李承度说得细,从大婚当日开始。那场由他们安排,用于试探沈峥却险些伤及扶姣的刺杀,她虽没有说出口,但李承度其实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只是暗中观察,这会儿和郭峰交待的话连起来,似乎都能找到由头。

扶侯听得诧异,拧起眉头,“婉姨娘?她怎么敢?”

不是不信李承度,而是不理解,先不说两人有没有旧怨,单考虑扶姣出事,难道能给她带去甚么好处吗?扶侯自认不是个会宠妾灭妻、宠庶灭嫡的昏人,心里有尺度,也从没给过婉姨娘不该有的期待,她做这事的理由在哪儿,着实想不通。

“郭峰一家之词,也不能下定论。”李承度道,“兴许其中有不为人知的内因,具体如何,侯爷私下去问婉姨娘较好。”

“甚么私下,要是她真敢做出这等事,我当场要她的命!”扶侯咬牙切齿,抬高了声音对外怒道,“去把婉姨娘叫来!”

怒火汹汹,却不全然是对着婉姨娘。李承度看得出,他更恼的应是督军僭越,打着成全他举事的旗号,实则擅作主张,作为主公最忌讳这样的下属,好听些是一心为主,往细想等同于有不臣之心。

无论如何,该做的他都会做,结果如何只能看扶侯。李承度看向澄黄的茶汤,微微出了神。

…………

凝婉一夜未眠,实在也是睡不着,扶姣安然回张掖郡,就如弹药旁燃了火星子,爆发在即,心底惶惶然,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真到被传时,反倒安定了。

长舒出一口气,她对着铜镜把完好的发髻微散了散,显出才起榻的匆忙,眼下青黑无需遮,夜里她为着小郡主的病也跑了几趟,正好表露关怀。

临出门前对人吩咐,“待会把那笼羊奶糕给循念送去,他若来问安,就说我去了侯爷那儿。”

下人说是,目送她出门,按照先前的吩咐,开始看着天光数时辰。

沿甬路快步走去,匆忙间衣角扫到草木,不免沾了重露水,湿淋淋的。这时节仍是露,再过段时间就该打霜了,得提前给侯爷和循念备好冬衣。凝婉借这些不着边际的事给自己沉气,才不至于慌慌张张。

饶是如此,甫一进门对上扶侯沉沉的眼神时,她还是心头猛跳了下,赶忙呵腰作礼,细声询问:“不知侯爷大早传妾,是有甚么吩咐?”

“甚么吩咐?看见悯之在这儿,你还不知何事么?”

凝婉作茫然状,“李都统不是才把郡主从洛阳带回来么,能有甚么事?”

她只对扶侯说道,并不看李承度,这人目光如炬,很是敏锐,之前她曾偷偷打量过一次,就立刻被他回望了过来,犀利无比,当时吓得她一声尖叫,险些在侯爷面前出丑。

“还在我面前装蒜!”扶侯一声怒喝,把事情三言两语道出,“我竟不知谁借你的胆子,敢来算计郡主!”

有心要在开头就震慑住她,扶侯此刻的怒火绝不掺假,上者威严,赫赫如虎,哪是凝婉一个小女子能承受的,她果然被吓住了,脸色唰白地伏下身子,“侯爷明鉴,妾身从没做过这些事。郡主是侯爷爱女,更是殿下的女儿,妾当初能从浣衣局里出来,全凭的殿下施手的恩情,报答还来不及,哪敢去戕害郡主。就是吃了几颗牛胆,也断不敢行这等忘恩负义的行径,不然出门就叫天爷劈死,叫那马儿踩死妾身好了!”

一个人的心思平日里多少是能看出的,扶侯往日和她相处,她言语里多提及的也是对长公主的缅怀和感恩,又说抑不住对侯爷的仰慕,又觉得对不住长公主,最后说是为殿下服侍他一程,等入了黄泉再去赔罪。

言之切切,添上几滴眼泪,就很容易令人怜惜。扶侯传她来,也不是真的完全信了是她所为,更疑心她可能受了甚么外人利用,做下的不止这桩危险事。

可话才起个头,人就噗通跪下发了一堆毒誓,女人就是这点不好,容易哭哭啼啼。扶侯不满意,冷睨她,“你的意思是,悯之故意污蔑你?”

“妾室和李都统素不相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哪值得他费这功夫。”凝婉虽不知李承度真实身份,但从侯爷态度也知这人在他心中地位不同,若强行污他反倒容易伤及自身,便道,“那个郭峰,先前托妾给他母亲安排个活计,妾见她年纪大了,便叫她每日去城外盯着人施粥,能得些工钱也轻便。可那老妇手脚不干净,不仅偷奸耍滑,还暗地合人把施粥的粳米都换成掺沙的霉米,流民吃了闹肚子,险些闹出事来。”

凝婉抹泪,“侯爷好不容易交待件差事,妾身还办成这样,却因怕侯爷动怒,不敢报上来,私下用体己钱补了这缺漏,至于老妇那儿,她那样的年纪又打罚不得,只能把这事说清楚了叫她回去,若说郭峰是因此怨上妾身也不无可能。妾是有错,可这点错如何敢担上谋害郡主的罪名。侯爷想,郡主没了对妾能有甚么好处?说句不合宜的话,妾也是看着郡主长大的,如今有了循念,更懂为人母的慈怀,怎会不知侯爷待女儿的心。夜里郡主发热,妾睡也睡不着,不敢当面看,偷偷去瞧了好几次,等烧退了才敢歪在椅上眯会儿,如今厨房那边罐里还熬着鸡汤,正等郡主醒了奉去。”

又道:“妾服侍侯爷,从来尽心尽力,郡主也是妾的主子,更不敢怠慢,侯爷这样大的罪名扣下来,妾实在担待不起啊——”

症结就在这儿了,扶侯不知她们往日恩怨,最想不明白的就是凝婉害女儿的动机,思及那封信,又问她是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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