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周笑了笑,丝毫不忌讳脸上得意之色,便做解释:

“吞风君这条龙,贪而滑,狠而蛮,祂不是青帝爷开化后修行到位的真龙,而是自古时候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天生真龙,按照黑帝爷的说法,这其实是‘魔’……

“有一个传说,我是比较相信的,当日祂是得了青帝爷提点,晓得黑帝爷将来成就,故意在神仙洞等着黑帝爷,做了结交,然后骗取了黑帝爷一时信任,占据了大兴山,后来黑帝爷得了尊位,反应了过来,却受制于身份和承诺,这才对祂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这个事情大司命倒是说过。”张行立即点头。“青帝爷这事做的太顺手了……”

“问题不在至尊这里,而在于吞风君为何要求大兴山?问题在于祂献出神仙洞这种地方,想保的又是什么地方?”刘文周摆手以对。

“天池吗?”白有思当然猜到了答案。“天池有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那里有地火。”刘文周肃然道。“祂吞地火而呼寒风……吞风君这个名字,其实是个错位……寒冰真气确实来自于祂,却不是祂本源,而是祂吞地火产生的结果。”

这个说法倒是有些耳目一新,尤其是联想到当日葫芦口见吞风君时对方那火红色的眼睛。

“吞地火有什么用?”张行不由来问。

“我的猜想是,祂是为了锁存住更多真气。”刘文周继续言道。“对于吞风君这种天生的真龙而言,祂们本就是生灵感真气所化,什么恩怨情仇都是虚的,只有真气对祂们来说是根本,是一切,体内不能存住更多,便要追求与天地合一,用天象的方式锁住更多真气,所以才会有呼云吞风……如果天池下面有地火的话,那祂想做的,应该是通过吞取地火与地下火渐渐合一,然后将自己攫取的真气存入火脉,求得与天地同寿,求得万世逍遥。”

“我懂阁下意思了。”张行想了一想,尝试总结道。“若吞风君是以天池下地火为修炼和存身的根本,你手上有真龙精血与寒冰之精,我们借着真龙精血掩护上去,直接用寒冰之精锁住天池……既是阻隔了祂数千载存放的真气通道,也是坏祂根基,祂必不能忍,必会在天池与我们周旋,而祂既断了与天象联结,身上的真气也是有限的,我们就在天池这里耗祂,等祂真气渐少,就对付一只异兽,是也不是?”

“若是我猜的对,比这个其实要轻松许多。”刘文周解释道。“一则,你也是黑帝爷的点选,去过天池的,应该知道,那里水深不见底,我们摸上去,使用寒冰之精,若行的快,祂反而要在池中被寒冰冻住,更容易对付;

“二则,我在这里数年,见山上寒冰真气往往杂乱,很可能是祂贪婪过度,不能稳定所吞地火,所以对应呼出之风也乱,而且祂平素往来大兴山南北,总是及时回天池,虽说祂天生喜欢天池,却也未必没有体内地火不稳,需要天池镇压的缘故,若这样的话,我们只要控制住天池,便是祂万一挣扎出去了,也撑不住许久,只能回到天池与我们相决!”

“可是……这些都是阁下的猜度。”张行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几分,但想了一想后,还是认真驳斥道。“万一没有地火呢?而且,你的寒冰之精真的那么厉害,可以封住真龙,断绝地火?”

“可以先问问大司命嘛,至于寒冰之精,封住真龙真不好说,可断地火是它的本业,必然能成。”刘文周摊手道。“至不济,我猜的都是错的,事不能成,咱们逃下来再做计划便是……张首席,我十年辛苦,绝不会拿自己开玩笑。”

张行点点头:“道理是如此,我也信得过阁下,可还是万全为上,以防轻易抛洒了我们帮里的种子。”

“张首席!我晓得你要证至尊,所以要仁爱!可做这种事情哪里能计较些许牺牲,慈不掌兵我不信你不懂!”刘文周有些没好气起来。

平心而论,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对付吞风君这件事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有充足理由的,最起码一个,这是你合并荡魔卫的最核心条件之一,你不能不认账的,否则后续荡魔卫闹起来怎么说?政治信誉破产了怎么办?

其次一个,黜龙这事本就是黜龙帮意识形态下该做的事情,甚至从统治角度来说,也没有理由放过霸占了自己心腹之地最大山脉的魔龙,杀了魔龙也足以迅速震慑住整个北地,方便李定整合军事力量。

更不要说,刘文周和荡魔卫的提醒还明确告诉了黜龙帮上下,黜了这吞风君,大家一起涨修为,本身也是有直接益处的。

所以,上天池对付吞风君,根本就是一场应该打也必须要打的仗,死伤牺牲都不是一个统帅应该过分考虑的。

只不过,这话从刘文周嘴里说出来,不免让张行觉得刺耳罢了。

“说得对!”张行立即点头。“无论如何都要上天池的……刘公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没什么补充的。”刘文周昂然道。“要是你能调集兵马的话,咱们现在就可以去!”

“现在还真不能去。”张行笑道。“我们这里最起码要等到冬日,冬日下雪,消息隔绝,我们才敢将大部分战力集中到这边,否则被东都和西都知道,说不得要趁虚来攻的……而且我们也要尽可能联络汇集一些高手过来……刘公,我已经遣使者去见大司命了,你也去,咱们都是要黜龙的人,问清楚要害原委,你们就在黑水卫那里建立一个基地,制定一个计划,而我趁着冬日未至,再走一趟河北,安排好南面的事情,亲自再见一见千金教主,这种事情,若能多一位大宗师,总是极好的。”

“这是自然。”刘文周似笑非笑。“便是千金教主拿乔不愿意出手,总能做个医生,替咱们治个伤。”

张行也笑了笑,干脆催促起来:“那就劳烦刘公先行一步。”

刘文周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雄伯南等人,撇了下嘴,也不拱手也不说告辞,直接便走到外廊,当场凌空而起。

人走了许久,连魏文达都意识到氛围主动离开后,雄伯南方才开口解释:“既知道将来要对付他,我实在是做不了与他周旋。”

“不要紧。”张行摆手道。“刘文周自己心里明白他那副姿态会得罪人,只是故意要看我们反应让他痛快罢了,我们也没必要装的太假……天王,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首席请讲。”

“我们要安排李龙头在北地常驻,整饬一支兵马过苦海,而要整饬这么一支大军,就需要我们黜龙帮原本的精华参与控制,可现在的问题是,原来武安行台的人未必愿意来北地,而且官兵立场都不一样……待会我要下令,全军在北地冬营,而我要你去军中,不止是武安行台的人,而是所有到北地的三十余营,问清楚他们官兵的态度,整理出一份名单来,开春就要用。”张行认真嘱咐。

“我明白。”雄伯南明显振作。“需不需要我做劝解和说服?”

“暂时不需要。”张行认真道。“讲清楚我们安排,告诉军官留在北地不会被弃用这一件事就好……其实,从建制上来说,肯定要在北地建个十营,兵员也肯定要从北地起,没必要求全责备。”

“好。”雄伯南明显有些释然之态。“这事我保证做好,三十七个营,外加多出来的零散头领,只要没在天池上受伤,我保证在开春前挨个走完。”

“那就好。”张行说完,再去看白有思。“白总管,你的任务跟之前在河北一样又不一样,先是人事,这次是跟李龙头、天王一起商议,把北地南部、西部除了荡魔卫的地盘外的人事整理清楚……原则上多做调换,让北地人出去做官,让河北跟河南人来北地做官,务必流动起来;其次,做好靖安部的职责,把本地的势力弄清楚。”

白有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而张行稍作迟疑,复又来问两人:“李定在哪里?刘文周这么大动静,为何没有过来?”

雄白二人面面相觑。

张行无奈,只能点头。

当日不提,又过了两日,张行正式召集就在观海听涛二镇周边的大小头领,包括暂署的降人头领,下达了一系列的军令以及人事安排:

全军即刻准备冬营,建立营寨,筹备过冬物资,准备在北地过冬;

以雄伯南为主,连同李定、白有思,检验军功,核查北地军民人事安排;

以李定为主,负责军事要务,制定和分派防区,镇压叛乱,追击叛军残部;

以白有思为主,负责北地靖安善后事宜,检查、梳理北地地方武装势力,预备收编与镇压;

以贾越为主,组建一支工程器械营,尝试制作弩车与投石车;

以许敬祖为主,负责荡魔卫联络事宜。

简单安排完毕,刚刚进入北地才两月的张行复又启程,再一次离开北地,往河北而去,而这一次,他连踏白骑都没带,只是让尉迟融带领百骑护卫随行而已。

走到鹿野泽,就明显变冷了。

来到铁山卫稍驻,不过是八月中旬,他们居然就见到了北地这一年的第一场雪……雪花很小,却预示着北地一年一度的隆冬即将开始。

当他们越过掷刀岭,来到河北的那一瞬间,几乎相当于从冬日又回到了秋日一般。

回到邺城,天气依然暖和,张行在此地停留了好一阵子,公开参与了很多活动,包括召集新一届科举通过者在观风院设宴请人家吃炸肉丸子,包括去看望新一年强制筑基的少年(这一年人很少),还慰问了伤员,检查了许多部门的工作,甚至还处置了一大批人。

具体来说是温和的清洗了武安行台里的李定旧部,许多暗地里发牢骚的人都被直接点名,然后平换到了河南、幽州、登州各处,彻底丧失了政治团体的向心力。

至于说名单怎么来的,这就要问李定李龙头了,张行离开观海镇前对这位北地战帅说,要么主动提供名单,然后他只平调相关人员,要么他回去查,抓到一个弄死一个。

然后李定就提供了名单。

折腾了一个多月,随着邺城也开始入冬,张行放弃了吃炸面团的好日子,只与刚刚抵达邺城的谢鸣鹤一起在尉迟融的护送下又过河去了河南。

随即,他例行拜访了东郡、济阴的头领家眷们,又往历山祭祀了死者,然后终于在十月中旬,抵达了涡水畔,来到了昔日战场上建立的医学院与医院,见到了千金教主。

实际上,如果非要计较的话,这才是张行此番不惜千里奔波二度南下的真正缘由——千金教主孙思远不愿意去北地黜龙,张行在进入观海镇前两日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孙教主为何不愿意北上一行呢?”涡河畔医学院中,建在一处高台上的屋舍门前,张行等到了授课回来的孙思远,却连起身都不愿意起身,直接开问。

孙思远笑了一笑,放下手中一个盛满了药材的筐子,从容落座,稍作解释:“张首席何必逼我?咱们不是有言在先吗,我们不参与各方势力之间的争斗,只是救人,谁都一样救。”

“那说的是人,这吞风君不是人!”张行强调道。

“便不是人,也是跟人有关的……张首席,老夫到底是做过真火教教主的人,如何敢去北地在荡魔卫大司命的眼皮子底下来黜人家黑帝爷座下真龙呢?”孙思远继续苦笑。“怕是去了就回不来吧?”

“若是这般说,”张行微微蹙眉。“我路过幽州的时候亲眼看见窦龙头让人在幽州桥畔立您的千金碑,也未见去武安大黑帝观的荡魔卫队伍砸了您的碑呀?两家真的这般势如水火?”

孙思远一愣,也不好再装傻:“张首席说的极是,老夫能在这把年纪再寻一条证道之路,是受了黜龙帮不少恩惠的……老夫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去对付黑帝爷和荡魔卫,而是帮助黑帝爷疏通内里,但越是如此,老夫越是难做,因为老夫我到底是真火教出身,是赤帝娘娘恩义所及,之前离开南边,就已经怒了娘娘,断然不敢再去惹她生气。”

话到这里,似乎已经说死了,赤帝娘娘的脾气,人尽皆知。

“就为这个?”张行想了一想,反而失笑。“为了至尊脸面?”

“荡魔卫助你黜龙,不惜合并基业,不也是为了至尊脸面?”孙思远无语一时。

张行再度笑了笑,忽然换了话题:“说起南方,孙院长晓得最近南方形势吗?”

“愿闻其详。”孙思远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这话里必然还有扣子,但终究不能遮掩住自己的牵挂。

张行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谢鸣鹤。

“孙公,萧辉称帝了。”谢鸣鹤单手摊开来道。

“这当然知道。”孙思远有些无语。“他本是南朝里萧朝的后裔,之前不称帝只是因为你们黜龙帮没有立国主,现在有了国主,自然迫不及待。”

“那孙公知道他一口气封了九个王吗?”谢鸣鹤盯着对方继续来问,其人口中寒气化作白烟在身前消散。“而且每个王都不是一个姓?”

孙思远一愣,苦笑半晌无语。

“我在北地的时候,使者去了一趟,萧辉就称帝了,然后邺城那里不放心,让谢总管以绝交的名义又走了一趟江都,亲眼见到了萧辉和他的那些王们,结果原本要去绝交的谢总管反而临时改了主意,自己写了一封贺表……而回来后,包括我在内,没有任何人反对,都觉得他处理妥当,您又知道为什么吗?”张行也接口来问。

孙思远已经麻了,但徒子徒孙都在那个什么萧梁政权里,只能硬着头皮来问:“为什么?”

“很简单,小子在江都看的清楚。”谢鸣鹤捻着风中摇晃的胡须冷笑道。“萧梁这个朝廷,与黜龙帮恰恰相反……黜龙帮自称帮会,其实内里比谁都整备,比谁都讲制度,甚至真要说继承大魏制度最多的,也恐怕是我们这个帮会才对;而萧梁那里,表面上是个朝廷,其实内里反而正是个草莽帮会,其人自一县令至此,全靠江西、湖南、江东的势力支持,湖南的豪强,江西的水匪和真火教,江东的世族,每一个都是自行其是……非要说他像极了黜龙帮建立时的样子也无妨,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点都不能改好。

“而我之所以改换贺表,也是因为我晓得,只要这帮子人没有能耐再扩张,接下来,必然会自相残杀,而萧辉根本不能阻止,甚至也会参与其中……萧辉这个人,非要我做个评价,其实像极了李枢,只是能耐、私德全都不如李枢,反而是不能容人学了个十成十,就这,他还问我张首席的修为如何?问魏国主有何过人之处?还对我说,若是张首席与魏国主内讧了,我随时可回江都,愿以王爵相与。”

孙思远只能不停叹气。

张行接过话来,继续言道:“这个内囊,不光是谢总管一眼就看出来,就连淮南的杜破阵杜龙头也察觉到了,早早主动与江都伏低做小,就是要等着他们无法扩张,内里自乱……孙教主,恕我直言,萧梁这帮人,必败无疑,甚至不用我,给你见过的杜龙头足够时间,他也能尽取淮南,窥探江左的。”

“所以,张首席是什么意思呢?”经历了太多真火教内乱的孙思远实在是听不下去,只能让张行进入正题。

“很简单,张教主,你是大宗师不错,但大宗师不止是要往上看,也还得顾虑着下面……赤帝娘娘的脾气我们知道,但是你就不想着为真火教将来做考量吗?”张行认真言道。“只要你随我北上助此一阵,无论成败,将来不管是萧梁内乱真火教的人逃出来,还是我们直接打了过去,便有一个赦免和接纳的说法……你觉得可行吗?要我说,保留了真火教的香火,反而维护住了至尊最大的脸面。”

早就立志救人不做杀戮的孙思远无可奈何,只能点头……这倒也无妨,毕竟,此举本意还是为了救人。

唯独子孙不肖,便是身为大宗师又如何呢?

曹林躲得过吗?还是白横秋躲过去了?

只能点头。

ps:先是感冒鼻塞,然后中作协叫开会(我也不是作协成员也不知道为啥),两天在山沟里,加上往返飞机,连续三天加重,回来后直接荨麻疹,从脚面到嘴唇全都是红斑,红斑退了又开始咳,低烧…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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