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萦鱼并没有对那一日黎微的坚决表白做出任何明确的回应。

她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我们还太年轻。”

二十三岁的两个年轻人,究竟能不能说清楚爱与一辈子的含义都是个问题。

黎微坐在白瓷铺成的冰冷台阶上,自下而上仰着脖子望着她的背影。

水萦鱼察觉到她的目光,却不敢稍有回头。

因为某些正日渐动摇的决心。

说是决心也不算准确。

如果按照常人的说法,这该叫恐惧。

她恐惧婚姻,恐惧两人的结合,恐惧美满的家庭,她总是患得患失,甚至在得到之前就开始幻想失去的痛苦,于是获得的过程也是痛苦的。

“水小姐。”黎微在她走到门口时叫她。

水萦鱼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别害怕。”她说,“别害怕好吗?”

她能明白她的想法,包括她的恐惧,和带来这般恐惧的过去。

在黎微轻声安慰的这一瞬间,水萦鱼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但她没有给出回应,沉默地往前走,走出阴暗的宁静楼道,走到喧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明亮的路灯光驱散了夜晚的黑暗,却也将月光逼得黯淡了许多。

划开被调到静音的手机,几十个未接电话,血红的字符让人没由来一顿烦躁。

许多人发来祝贺的消息,她从99+的短信里找出最新的一条。

黎微:水小姐,今晚早点睡,剩下该做的事情我会安排。

夺得影后桂冠,今晚本该是个忙碌的夜晚。

她没回黎微的消息,调出拨号界面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喂?”慕念大声道,“谁啊?”

她那边很吵,像是谁在开聚会。

“妈妈。”

“哦哦,小鱼啊?”她急忙挤出点温柔,“小鱼有什么事情呀?”

一阵沉默,身边的人不知道凑过来说了点什么,慕念开心地笑起来,一时间忘了正在与她通话的女儿。

“没什么。”水萦鱼说。

慕念没发现她情绪的不对劲,还在和旁边的人说笑,过了一会儿想起来似的转过来又与她说话。

“对了小鱼,还有一个周就到春节了,后天我会回来,正好水浅也还没走,我们一家人聚一起吃个饭?”

‘一家人’。

这大概是水萦鱼从她嘴里听到的最荒诞的词语。

“在哪儿?”

“在咱家呀。”慕念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在家里了。”

“不去酒店?”

“今年就不去酒店了。”慕念说,“把厨师请家里来做一桌子吧。”

“只有我们三个?”

“不然还能有谁?”慕念嗔怪道,“你这孩子,过年当然是一家人坐一起,还能有谁?”

自然还能有她那许许多多的小情人,换衣服似的一天一件没个重样。

“说起来我们倒是很久没一起过新年了。”她思索着给出个模糊的数字,没一点在意。

“十年。”水萦鱼说,“从我出来演戏那一年开始。”

慕念终于想起来,装作什么都还记得的样子说:“对对对,十年了,当初你不听劝偏要出去闯荡,妈妈那时候是有些生气。”

何止生气,几乎和她完全断绝了关系,说她丢人,不要在外面说她是慕念的女儿。

水萦鱼本身也叛逆,身无分文地离家,住过地下室,吃过三块钱全素的盒饭,硬生生只靠自己一个人撑到了现在。

即使是现在,依旧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家庭背景,都以为最年轻的三金影后是个普通的草根出身,无依无靠的。

确实也够无依无靠,直到现在也是无依无靠的。

她低头盯着脚下的水泥地,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想到了黎微。

她听到慕念身边的人又说了什么话,慕念跟着惊喜地笑起来。

“小鱼又得了个金什么奖,已经是三金影后了呀?”

她的语气里好像有点引以为傲的欣喜,但仔细听来全然不过毫无意义的虚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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