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隔这一下,距离拉开一丈。

这也促成周志安顺利撞开了前边突兀出现的消防门,冲进茶楼外围的环绕式疏散通道。

他后知后觉,想到哪里不对,不过这点迟疑在手机震动的那刻瞬间变成了警醒。

手机摁静音,紧攥往上爬,九楼,然后十楼——要是到天台就好了,最好还有通风口,打检修口一阶阶的往下爬,那疯子追不上,神不知鬼不觉就能从茶楼里脱身出去。

刚这么想,天台就到了。

突然就到了。

周志安心骤时一停。

紧跟着就跌到谷底。

不得不说,阅历确实是世上最好的壮胆药。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血腥的突破底线的,周志安见怪不怪,很难为什么而蹙一下眉,但此刻见到的诡异情形着实让他心脏漏了一拍——天空半黑,黑雾扭杂成烂絮状浮在眼前,一副特效堆砌过分鬼气森森的场面。

*

比起茶楼,这儿更像一座孤立的岛:天地空无一物,只有满灌的海水一遍遍冲击孤岛石礁。

雾浓,风也大,天台原本用作装饰的红绸布被吹脱钉鞘,一共十四条,张牙舞爪样的往雾里飞,它们托举着巨大的八卦盘状似的云涡,匀匀往外飘散,通道检修口就在正中间大敞八开着,风机的噪音经回壁上涌后,在检修口处放大数十倍,场面一时聒噪一时又凄美……

周志安猛甩脑袋,让自己清醒。

听得见楼下噔噔噔的脚步,却被什么困住似的没能跟上,他缓缓神,颤巍巍地摸出手机,在接听键上来回划了两次接通。

“老……老师?”

老工匠十有八九跟错路了,四下八方,只有这绝岛孤命的极致才够份儿令他乱神。

电话里头:“人还在外面吧?”

他回说:“是。”

“小姐澳大利亚回国,在新加坡转机,老四不在,没事的话你去接应一下。”

周志安的大脑空了大概有两秒,他努力回忆这段不确定:是的……没错,他在新加坡,完成最后一单任务后,老师放他到泰国休息,也就是半个月前不久,接到临时指令,转移阵地坐船到了新加坡。

对,是新加坡。

他是老师手下的第一个功成身退,东南亚是他重生的第二故乡。

“我明白了老师……”

作为明事理的过来人,周志安早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冰冷又高效的对话,可这是第一次,老师没有立即把电话挂断。

“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陌生人?”

周志安再度急促。

绸布翻飞嚯嚯地响。

“有、有一个。”

“什么来路?”

“不清楚,他好像是,在找什么……天玑琐。”

电话那边停顿好久,声音绷直:“志安,你最近怎么,连天玑锁都不记得了?”

天玑锁?

风机与云层气流交织成了一股奇异的风,吹得喉咙干干的,堵堵的,周志安焦虑到只能一遍遍张开嘴,然后大口吞咽。

这感觉又来了:没来由的回忆,没来由的断片。

他承认是有这个东西的,跟什么事件有关,或许比性命还要重要,但他偏偏不记得了!

放眼四外,无尽的恐惧从脚底往嗓子眼蔓延:

是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进的这幢楼,也不记得看了四五回的青衣长什么模样,什么街道什么胡同,究竟是消遣还是回味,关于听戏或者叫茶的任何记忆,一切像是凭空出现的。

这么说也不对,也不是凭空出现,是有迹可寻,一切尽在掌控,只不过——

只不过他为什么要来新加坡?

因为任务还是因为功成身退?

老师交代的最后任务是什么?

为什么他记得的任务初次考验,明明发生在昨天?

不不,不是的……

在这之前他还在和人打架赌博,学校没人管,老师他看作瘟神,乡里乡亲还有说这孩子怪可怜的,可可怜归可怜,终究冷暖自料,无父无母弃儿一个。

昨天夜里,奶奶倚在门前纳凉,口里呜呜咽咽总哼着与流行曲调格格不入的歌,她说那是忆嫦娥,怕是以为一颗灵药能成仙成圣,便放弃了人间的光彩,凡人的爱恨,结果啊,清寒日子不过是换到了广寒宫依旧往下熬,热闹一场,安静离去。

“志安……”

“志安,听得到吗?”

“志安!”

周志安的瞳孔急速扩散,不少柔软的物件将他缓缓托起,风轻轻拍打在脸上,眼眶出现一副倒影:

天顶的云涡凸显出了藏在它背后的巨副八卦,那是一面圆形石壁,石壁上有楼道,有亭台,一刀一凿千沟万壑,似嵌藏了许多东西,引得不少人穷极一生苦寻,但又好像一切都是虚无,轻一触碰便会烟消云散。

视线进而模糊,红绸布的末梢出现一双手,那是一个光着身子的花样少女,勒头吊眉,青衣模样,嫣嫣然挽弄着这些如同触角的绸,它们毫无公害地缠绕住他的全身,然后是脖子,鼻口跟双眼。

周志安心满意足,全身放松,任由红布裹遍头脚,内脏萎缩血管绞断,最后蜷成一团肉球,分解……

*

黑洞洞的空间里,有人摁下《嫦娥思凡》的播放暂停键,同时拨通电话朝前走。

石壁前站了一个中年人。

他目光如炬,注视着方方正正小屏幕上,一行英文,一行阿拉伯数字:HL210617ZZA。

此刻,它们已经由微弱的蓝光变成了暗红。

配合着电话里“嘟……嘟……”的节奏。

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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