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广福靠岸,只有秋风瑟瑟,并没有人来强制剪辫子。三人上岸,路过剃头店,见剃头店老板在卖力吆喝剪辫子,蓬帐下还有官员坐镇指导,才确信船在水中行,世间已换代。三人走进蓬帐,赵大抢先坐了凳子,招呼剃头老板:"老板,剪辫子!"剃头店老板来到他身后,一手捏起他辫子问:"剪短还是留长?"赵大望着围观的人群说:"剪短,你看人家剪短多爽快!"围观的人大多是剪了辫子的,有人发出笑声说:"只是太凉爽,不耐寒风。"赵大大手一挥说:"没事,习惯就好了,剪!"老板手起剪落,赵大的辫子就被剪下丢于地上。赵大一边大呼"肚子饿了"一边起身端起一碗大肉面,"呼噜呼噜"吃得精光。轮到祥海时,剃头店老板已去替别人剪辫子,祥海干脆拿来剪子"咔嚓"一下自己解决了,堆到"辫子山"上,端起面碗吃面。福生也是自己剪了辫子,转身吃面,边吃边伸头照镜子。剃头店老板想得挺周到,蓬帐里挂了几面小镜子,让剪了辫子的人照一照剪去辫子后的新模样,不至于遇见熟人,彼此都吃一惊。三人吃完面,在镜子里对视一会,这个说"真精神啊",那个说"现在我感觉身轻如燕"。照完镜子,谢过老板,抹了嘴巴,欢快地走出蓬帐,在十字桥上分手。祥海和赵大回家,刚走进庭院,李善仁迎面走来,见两人脑后光光,大吃一惊,问道:"你们的辫子呢?"

祥海说:"剪了!"

赵大也说:"剪了。"

李善仁说:"你们吃的灯草灰,说话那么轻巧,这辫子如何剪得?"

祥海说:"父亲,你也不出去看看,世道变了!"

李善仁说:"真变了吗?"

"真变了。"祥海说着从怀里取出告示给李善仁,"连年号都改了,现在已不是清国,而是民国了。"李善仁拿来一看,是民国临时大总统孙文发布的《剪辫文》。孙文在让出大总统位置之前,为了牵制袁大头权力过大,颁布了不少政令,诸如执行宪政"三权分立"、总统民选等等,《剪辫令》是其中之一。李善仁将告示从头至尾一字一句仔细读来:"今者清廷已覆,民国成功,凡我同胞,允宜除旧染之污,作新国之民,凡未去辫者,于令到之日,限二十日,一律剪除净尽,有不遵者,以违*。"祥海等李善仁读完,告诉他说:"一路上所见到处都在剪辫子,剪辫子是新政府的法令,所以现在不用害怕剪辫子要杀头,而是要担心不剪辫子吃官司了。"李善仁摇摇头说:"剪辫事大,不可鲁莽。"说着放下告示问:"我只知道皇帝下台换成总理,什么时候又换成总统了?"祥海说:"皇帝退位总理当家,已是老黄历了。现在总理已换成总统,连京城都换地方了。"

"京城搬家了?搬到哪里?"李善仁问。

祥海说:"不是搬家,是在南京成立了新政府,今后还要实行民选总统,学洋人建立共和国,中国已改天换地,封建皇朝一去不复返了。"说着,拉起父亲就朝门外走去,要父亲也将辫子剪了。李善仁不肯。祥海不解地问道:"李家历经磨难,都是拜清廷所赐,不知父亲为何还愿意留着清廷的辫子。"李善仁说:"世道反复无常,谁知将来还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刀下去,剪掉的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根辫子,而是二百年的历史,不可轻举妄动。你若硬要逼我剪,现时我就是断了这条手臂也绝不剪的。"赵大见李善仁决意不肯剪辫子,毕竟这根辫子跟了他五十年,连忙劝阻祥海,说:"告示没说一定要剪辫子,老爷愿意留着,就让他留着吧。"祥海说:"告示写得明明白白,宽限二十天,二十天后不剪辫子作*处,你不知道,洋人怎么看待这条辫子的?说它是猪尾巴,他们把我们看作猪猡。"李善仁大声斥责祥海:"放肆!洋学堂就是这么教你和父亲说话的吗?看我打不死你这不孝逆子!"说着就要抄家伙,祥海立刻大叫,李夫人闻讯而来,祥海溜之大吉。

却说孙文信守承诺,将总统位置让位给袁 ,谁知袁 十分留恋皇宫,不愿意到南京来就职,仍旧在北京皇宫里做总统。对他来说,总统就是皇帝,可以像皇帝一样大权独揽统领天下。想不到法令在先,立法院和国会都要与总统分权,袁 大为不快,既然把总统位置让给了他,又想将权力夺回去,那他还做什么总统?不久以后,立法院院长就被刺杀于上海北火车站检票处木桩下。那时,孙文已退出政界,正在日本考察铁路建设,得此消息后大为震惊。认为袁大头下此毒手,已背叛了革命,急忙回国,联合南方革命派组成讨袁军,举起"二次革命"大旗,一路高歌猛进,逼近上海,袁 在上海的据点——江南兵工厂危在旦夕。

剪辫子风波很快过去,李善仁送三个孩子到城里复学,在沈老板家宿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要去兵工厂。临出门时,沈老板告知李善仁,今晚城隍庙有小连生的场子,约李善仁晚上一起看戏。当初,李善仁还在冀鲁李家大院,来往于姑苏时,只要乡下戏班子有演出,他都要去捧场,是个铁杆戏迷,便一口答应。沈老板说:"为了拆城墙的事要和工部局交涉,午饭约了工部局的人,否则可以开车送你去。"李善仁连忙谢绝道:"高昌庙离这里不甚远,坐黄包车去很方便。"说罢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去往高昌庙。

高昌庙以前只是江边的一片滩涂荒地,河道环绕,芦苇丛生,仅"横篙挂网几渔家",是个实实足足的乡下地方。清同治四年,兵工厂迁建于此,在此大兴土木,高昌庙一夜之间热闹了起来。大批军队、民夫聚集而至,冶炼钢铁、制造Q炮、打造船舰,不断扩充地皮,至今已是烟囱林立,港口、码头、军营、自来水公司、电灯公司、煤栈都汇集于此,支撑着城内的一切繁华。不远处又建有南火车站,附近店肆不下数百,商号鳞次栉比,客商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一派繁华景象。从小东门到高昌庙仅七八里地,现已在烂泥地上修筑了通汽车的公路,黄包车不多久就将李善仁拉到了高昌庙,在兵工厂门外铸铁栏杆前停车。李善仁下车,走向独具一格的过街楼式大门,向卫兵出示了股东证书,说找张总办。卫兵指示他,前面一幢城堡式建筑三楼就是总办办公室。李善仁走上旋转楼梯来到总办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李善仁推门进去,见垂直推窗下一张硕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着一位面目清朗的长官,他就是总办张楚宝。张楚宝示意李善仁坐下,侍卫递上热茶,李善仁接过,寒暄了几句,双手奉上厚礼,远亲朋党之类套一番近乎,递上股东文书及红契,说自己需要资金,请张总办结算后退回原始投资。兵工厂总办换了好几任,如今的总办张楚宝也是徽州人,且同在李大人麾下共事,李善仁以为同乡同事好说话,谁知张楚宝瞄了一眼股东文书,显出极不耐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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