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燕阙,在武帝中兴、迁往东边的朝京前,已作了近三百年的都城。迁都后只供祭祀陵寝之用,又荒芜了一百年,在这期间只作贬谪宗亲的流放地。

直到温熹年间,永清的父皇也被贬到西京,对此地产生了无比深厚的感情,发现它离朝京那些阀阅世家又远,又靠近蜀陇富庶之地,因而心心念念,登基以后直想迁都回来。

饶是知晓皇帝年年向朝京讨钱修葺宫殿,永清她们仍无法想象这座丹若宫已被修成这样。

西京以阙闻名,这种前燕时期兴盛的建筑在朝京已不多见,皇帝仿佛是为了彰显这样的特色,在宫观御道两旁皆起了重重琉璃阙,不过这些琉璃阙都被高耸的安息国石榴花树淹没,只露出碧色檐顶。自进内宫,皆是白玉铺地,雕花阑轩,各宫殿前庭,皆凿荷池亭台,豢养仙鹤锦雉等珍禽。简直十步一景,飘然仙境。沿途来来往往的宫女皆是颜色娇媚,广袖曳地,蝉鬓云鬟。

是夜,御道两旁皆立九枝一树的鎏金灯,膏脂里隐隐的香气,颇有几分颓靡的味道。

苏苏心痛道:“这得多少钱啊。”燕阙盛行穷奢极欲、纸醉金迷之风;朝京因蘧皇后畅行节俭,则崇尚淡雅古韵的格致,这样的审美情致下,苏苏一点没觉得皇家气派,只心疼国帑。

“父皇向来对国库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永清倚上苏苏肩头,闭上眼睛,“他要,阿娘又不能不给。阿娘越给,他越觉得国库的钱花不完一般,越疑心阿娘。”

“公主,您今日可上着妆,别蹭成花脸了,那多丢人。”苏苏推开她的脑袋。

是。她今日还要代表朝京宫廷公卿的颜面。

永清坐直了身子。

传闻皇帝在燕阙焚膏继晷,以夜续昼,游宴不歇,如今又是皇帝的五十天寿,这寿宴排场更是省不了。分别在麒麟殿宴西京勋官,曲台阁宴太学师生,连朱雀门外几座坊市都摆了百席以宴五十以上寿者。

内宫,则是在金华殿。一下车,就很难无视殿前一座百枝大灯,如汩汩涌动的光泉,将这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她拾阶而上,礼官一报永清公主,丝竹之乐也为之一凝,遑论原本起坐喧哗的众人。

大燕天子打量着他十年未见的女儿。

她穿着一身绛色孔雀纹隐花锦的袿衣,蹙金绣凤,里衣的领口是杏色,绞缬着柿蒂纹。这种隐花锦出自蜀地,织花的经线与底色极为相似,却较为微光浅亮。因而当她在阶上时,仿佛红衣素面,但一走进明堂,便见若隐若现的流水云虞,满地雀凤。

她一走进,就显得格格不入,与众不同。一双眸子毫无女子应有的卑弱柔顺,脊背笔直,甚至抬起了头,仰见天颜。

东风沉醉的夜庭仿佛骤然升起一轮盛夏骄阳,肆无忌惮地张扬,霸道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击碎了皇帝唯我独尊的梦幻。

永清幼时的模样,他早已忘记,甚至是陶景十年,蘧皇后要他为爱女册封的时候,他才想起原来他和蘧皇后还有过一个女儿。

他一生夫妻子女缘薄。昔日巫蛊之祸,东宫时的太子妃、良娣和两名嫡子皆坐死,登基后的所生子女多早夭,如今只剩一名太子、六位公主勉强成年。

人对于命中缺少的东西向来只有两种应对方式,百般珍惜,不屑一顾。

皇帝是后者,他的慈父情怀早在最爱的长子惨死怀中的时,就消失殆尽了。

他仿佛不是看女儿,而是看来讨债的中宫使者,一指右手第二席,淡淡道:“坐。”

永清落座。管弦之声又渐响起。

她还未来得及打量诸席宾客,巡视一下有没有那位王美人,就听见上首的皇帝道:“你还未见过太子吧?”

皇帝左手第一席的玄衣男子,一闻点名,神色一凛,持酒起身:“永清。”

这便是皇帝第三子,姜章,先时邹良娣所出,由于命长,熬死了诸位短寿的兄弟,活成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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