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太子不顾着殿外廊上,俱是鼓吹奏乐的伶人,还有满座比他年纪还小的宫嫔,便跪下了,膝行至堂中大拜:“儿不敢!请父皇息怒,以身体为重。”

一个金樽狠狠地掷到太子身旁,提溜转,泼溅了他一身的酒水。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堂中唯有天子啸如熊罴,从深殿贯直前廊:“天下岂有不在京城的太子?!当初是你自己非要巴巴跟过来,你这个没用的窝囊废!”闻者莫不惊心。

天子之怒,纵是个耽溺酒色的天子,也让人肝胆俱颤。连赵昭仪身边的常乐,也苍白了脸庞。

但永清逐渐平静了下来,她甚至想,他是在骂太子,还是在骂他自己?古往今来没有不坐镇都城的太子,可也没有跑到行宫十年的皇帝。

当众受辱,承受帝王的雷霆之怒——就算是永清,刚误以为那句斥责是指向她的,都感到耻辱火辣——何况一国储君?

但太子连溅上眉睫的酒水也不曾一擦,捡起金樽,双手捧起,膝行至皇帝案前,更咽道:“父皇息怒,儿别无长处,唯懂事亲至孝,父皇春秋鼎盛,为子者岂可远游别居?纵不做太子,儿也要随侍父皇身边。”

他一说孝,永清便了然,又见他方才紧握的拳头,她便知,太子并非庸懦无能之辈,这竟也是个卧薪尝胆的人。

怪不得赵昭仪,在皇帝那里给他上眼药。

若他日太子登基,他对蘧皇后未必有多尊敬,但对赵昭仪,一定是赶尽杀绝。

满堂寂寂。

赵昭仪倚回凭几,微微眯起眼睛。

倏然从末席,有人站起身来:“陛下。”

永清望过去。只见是位宫装丽人,由于太远,声音有些细:“妾身斗胆直言。今日是陛下万岁寿辰,先前的几位公主皆已出嫁,各随列侯徙居,如今唯有太子殿下、永清公主和常乐公主在陛下膝前。关心则乱,言行有失也是侍亲情切,还望陛下珍重天伦,莫要动怒伤身。”

赵昭仪凉凉道:“哦?王美人昔日在宫中默默无闻,竟不知你还有这番口才,不愧是颍川王氏的大家子。”

她是王美人。

永清和她目光短暂相接,各自不动声色地移开。

纵使赵昭仪有意挑拨,这番话还是被皇帝听了进去。公主不公主的对皇帝而言不大重要,王美人提醒他,他只有太子了。

皇帝有些醉意的眼睛泛着血丝,却仍能定定地盯住他唯一的儿子。他一想到,这竟然是他唯一的儿子了,心下苍凉,挥了挥手:“你下去更衣吧。”

太子站起身,仍不敢擦去脸上酒渍,抿紧唇不敢露出一丝委屈之色,缓缓退出金华殿。

永清紧随其后,也告退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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