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擅与人争论。”他仍是笑,“更何况,臣是《春秋博士,并不钻研《尚书。若论起来,欧阳其祖为伏生弟子,家学渊源,只是后来投笔从戎了。这位湘阴侯世子,若是一心向学,而不是舞刀弄枪,恐怕今日飞廉观,要成他家一言堂了。”
苏苏道:“意思是,这位世子不通文墨,今日也插不上什么话?”
“此人性情暴躁,说一不二,”她问得直白,许长歌避而不答,反而道,“不过,刚才苏苏姑娘对他直言不讳,他也暂且忍了心性,倒是不简单。”
苏苏嘿嘿一笑:“不过一个六县之侯,我们公主的汤沐邑不比他们家大?”
永清被说得赧颜,拉住她:“你别乱说。”
苏苏不言,许长歌又岂不知。蘧皇后宠爱独女,昔日为爱女请封时,皇帝只循例划了永清县作为她的汤沐邑,蘧皇后力争,扣下皇帝翻修西京皇宫的费用,迫使皇帝松口,将整个郡皆封给了她,提到与诸侯王一个级别,此郡因而也更名永清。纵观整个燕史,除了她,也只有高皇帝的长公主曾得郡国之封。
他颔首:“确实,若是真较起来,公主是和长沙王一样的。”
“怎么一样。诸侯王国可以在蕃地开府理事,各有王太傅、国相,我却连为我赋税的汤沐邑令都不知是何许人也。”永清越说越心动,“要是我也能开府就好了。”
许长歌极为捧场:“公主既有开府之愿,臣先毛遂自荐为王太傅。”
一旦想到许长歌极有可能成三公之上的太傅,但她开府的希望极为渺茫,捧场就有了点儿败兴的意思,永清揶揄道:“只怕许侍中嫌王太傅卑微,不及三独坐紫绶金印,煊赫明堂。”
他笑而不语。
整个浩荡车队已走完,苏苏为永清戴上帷帽,许长歌将二人送入辎车,向飞廉观驾去。
飞廉观中,两列三十席,皆满座。上位三席,太常卿陈束居中,右席为湘阴侯世子欧阳野,左席却空空如也。
案前香炉中,张祭酒又往里加了一把茅香。
湘阴侯世子本就急性,此刻更按捺不住,不耐烦道:“都快半个时辰了,我看可以开始,不必等他许巽。”
“老朽不过以年高才居尊位,”张祭酒一把花白胡,笑得让人没脾气,“陛下钦命主事的还是许侍中,世子还是等一等吧。”
欧阳野冷笑:“大燕尊崇儒教,以五经治天下。我奉长沙王命,送《尚书真卷入京,诸位作为天下儒生的表率却如临洪水猛兽,百般拖延。难道是怕皓首穷经都付伪学,而不敢看真书吗!”
皓首穷经,自然是在说年逾六十的张祭酒,他却笑眯眯捋须:“老朽记得,太学中欧阳氏《尚书还出自贵府,若吾辈所习皆为伪学,湘阴侯府将如何自处?”
欧阳野顿时被噎住,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他的话恰落入永清耳中。
她被许长歌安置于太学生身后十步之距,隔着一扇四神飞舞的落地大屏,虽看不见明间的场景,但声音却听得格外清晰。
苏苏附耳道:“这位陈公好厉害呀。”
永清点头,展开了许长歌刚刚递给她的,那份所谓百篇尚书的隶书版文字。原来的简牍说是用蝌蚪文写的,因而给在场儒生皆发了一份隶书抄版。
“这是……”苏苏也看,“怎么这么薄一卷,这好像只有《尧典一篇?”
此时许长歌也从正门走进,欧阳野刚想讥讽他一顿,一认出来他是那酒楼上的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欧阳野声音阴沉:“好一位许侍中!侍中既代表陛下,这便是陛下待长沙王的态度吗。”
许长歌目不斜视,淡淡道:“我代表陛下,世子便是代表长沙王。下不可以语上,世子还是先想想自己这句话的分量吧。”
湘阴侯世子终于发现,今日实非他的主场,他是无法在口舌上占到这两个人的便宜了。
他一掌拍案,沉声道:“许侍中已到,可以宣布开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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