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姐姐能否说说看,为什么姐姐和裴哥哥不会有好的结果?”落梅小心发问,又马上补充道,“若是姐姐不愿……”

“……他才刚刚二十,还没有定性,现在也许只是图一时新鲜罢了,过几日,恐怕就厌了。”安晴轻声开口,“感情这档子事,难道还能做到个收发自如?到时我们裴顾两家的关系应该如何自处,难道就因为小辈间的这种不甚靠谱的玩笑而就此淡了?”

落梅沉默,半晌轻声道:“我觉着,裴哥哥不像是那样的人……”

“沈庭——就是我前夫,我刚认识他时,也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他也曾疼了我四年,事无巨细,都是谨慎妥帖。后来呢,还不是另结了新欢?”安晴叹了口气,她又何德何能,能令得裴靖对她不离不弃,白首如初?——他是家中独子,而她是因为无子而被夫家休黜的弃妇,何必要走这样辛苦的一条路?这世上,又不是只他一个男人。

落梅语塞,她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于男女感情一道,也只得同小柳相处的那点点滴滴,自己尚且彷徨无措不知如何自处,又怎能提出什么有力的论点来为裴靖辩护来着?于是只得叹了口气,弯腰将躲在阴凉里猫着的青衣抱起来,塞到安晴怀里道:“姐姐怕是现在也没什么心情管染坊的事了,妹妹便改日再来罢。”说完冲安晴略欠了欠身子,又按着她手臂道,“姐姐莫送了。”

说罢便自顾开门出去,待要关门时又抬头,冲着安晴认认真真道:“姐姐就算打定了主意要回绝了裴哥哥,也先看看他给姐姐写了什么吧?如此,也不算辜负了裴哥哥的一番心意,——不管这心意能坚持多久,起码现在妹妹觉着,这心意如同足金一般。”

安晴强笑着点点头,算作回答。

青衣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似乎对打扰它乘凉十分不满。

待她走了有一会儿了,安晴才算是勉强鼓起看信的勇气来,伸手打开妆奁,拿出那六封信,按着时间的顺序排好,先拆开了第一封。

那却是一幅画,线条略嫌生硬,寥寥几笔,俱是用浓墨勾勒。画中有一位严装的女子向着一丛不知名的嫩叶,身形单薄,头略略低着,修长的脖子弯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虽看不到脸,却能清楚分辨出,画中人正是安晴本人无疑。

没有任何题跋,安晴看了片刻,便将那幅小像放在一边。

第二封信,是寥寥几句话:“我不善绘画,却擅长画宫装的仕女图,只不过我笔下的仕女统只长了一张面孔:她低眉浅笑的样子,她抿唇巧笑的样子,她顾盼生姿的样子……她在我笔下凭着我的想象慢慢成长、成熟。八年来,她一直与我相随,从未远离。然而我最擅画的,却是她的背影,因她一直不肯回头,我只得拼命追赶。”

“我一直在你身后,而你却始终不肯回过头来,看看我。”安晴仿佛又听到裴靖这样说道,一字一句,砸得她心头沉甸甸的。

她忙将那画和那解释折起来,莫名地觉着心虚。

第三封信打开,却先滑出一朵压平裱好的金色萱草来,朱红的芯浅黄的边,如同那日郊外的花田一般热情奔放,开得轰轰烈烈。

裴靖一字一句写道:“若你因我忧愁烦闷,那定非我所愿。愿这朵忘忧草,能如那日一般,解你心结,慰你忧思。”

安晴拈着那萱草的书签,嘴角不觉慢慢勾起一抹微笑。

第四封信,是一段歌词:

树梢上的月亮照亮村庄

我的心上人儿的脸庞哟,比那月亮还要美丽

百灵鸟的歌声传遍四方

我的心上人儿的笑声哟,比那百灵还要动人

月亮躲在了云彩后面

啊我的心上人儿哟,你什么时候才能知晓我忧伤

晨风吹散了朵朵云彩

啊我的心上人儿哟,你什么时候才能抚慰我心房

月亮下去又爬上来

啊我的心上人儿哟,你什么时候才能来到我身旁

正是那日在胡家酒肆,那胡人老板唱的那首汉语的民歌。

第五封信,裴靖才解释了那首歌词的由来:“吟诗作对向来不是我的专长。然而当我第一次听翰穆尔唱着这首歌时,我便对他说,我想就着这曲子填一首歌词,等我带我的心上人来到酒肆时,请他务必代我唱给她听。可惜,她还是没有听懂。”

她不由又想起那日裴靖贴在她身后,和着曲子唱的那最后一句:“啊我的心上人儿哟,你什么时候才能来到我身旁?”

第六封,裴靖没有写任何的话,满纸只写了大大小小的“阳”字,墨色深浅不一,字体不一,隶书,行书,草书,篆书……

安晴直看得面红耳赤,忙将信件一股脑重又锁进妆奁,而后起身开窗。

潮热的夏风得了空子,纷纷一股脑猛钻进屋里,安晴没想到风突然如此的大,被冷不防吹得眯了眼睛无法视物,却犹自硬撑着窗边不肯放手。

恍惚中,她好似觉着,后头仿佛有具温热的胸膛,在慢慢慢慢贴上来,耳边也似有若有若无的热气,在调皮地吹着她耳廓。

她碰地一声关上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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