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慢慢将安晴放下,又深呼吸一次,方转身冲缪真笑着打招呼:“妹妹怎么也出来了,可是要去什么地方?”

缪真一脸惨淡,五指将三绕膝的华丽曲裾抓得凌乱不堪,微低了头喃喃自语:“原来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什么?”裴靖问了一声便反应过来,强拉过安晴的手笑道,“对,我喜欢阳儿,从小就喜欢。除了她之外,我不会娶别人。若是我娘已跟你家说了什么,我在此对你表示歉意。需要我做些什么,你可以随意开口,我定会全力以赴。”

缪真低着头,许久不说话。

安晴心下恻然,身为女人,她更能明白缪真此时的心情:尴尬愤恨、自怜怨怼。她明明只是寄望于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婚事,却稀里糊涂的成了裴家母子间拉锯战的棋子。她叹了口气,有心想说些什么安慰,然而也深知此时自己身份尴尬,实不好开这个口,只得在裴靖身后默默站着,期望缪真想不起自己来。

然而这个期望明显是不太可能的,片刻之后,缪真抬头强笑,一会看看裴靖一会看看安晴,眼睛里飞速闪过一丝嘲讽,而后轻声问裴靖:“你是当真不知道裴姨有这个打算,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算挑个合适的时机做些什么?”言下之意,是问他是否存了与安晴离开落霞的心思,才打定主意与裴夫人虚与委蛇,从而不将他与缪家的婚事放在心上。

裴靖要缓了一会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而后摇头苦笑道:“没有,我是一心想要风风光光把阳儿娶回家的。我也曾多次跟我娘明明白白地表示过我的意思,我只爱阳儿,除了她之外,我谁也不会娶。也许是我的话在她那里的分量不重吧,她竟私下……”裴夫人毕竟是他母亲,纵是有再多不是他也不好当着外人说得太多的,然而三人心里自然都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裴夫人怕是想来一招瞒天过海吧?说不定裴靖哪天回家后才发觉,自己家里竟然热热闹闹地办起了婚宴,而自己的房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位羞羞答答的新媳妇,正等着他挑开大红的盖头。

恐怕,裴夫人就是要赌一赌,裴靖是否当真冷硬到将人家大好的闺女穿着嫁衣赶出裴府吧?更何况,新娘子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尚有些交情的缪真。

如果裴夫人当真如此打算,那便真是置缪真于一个小玩意的地位了,纵是裴靖不忍心污了她名节,委委屈屈地与她成了亲,她也一辈子要被人指是个送上门的女人。这名头实在是不好听得紧,缪真脸色惨白,不怒反笑道:“裴家当真好家风、好智慧!不光商场上叱咤风云,连平日里都轻易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裴家这是什么意思,欺负我缪家在落霞的势力人脉不如裴家么?!怕是过了几日,裴家就要一纸卖身契,将妾强买了去罢!罢罢,妾便知趣些,这就回家梳洗打扮,明日就来为裴公子做牛做马,任凭处置!”

声音虽轻,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将裴家骂得狗血喷头。裴靖自知理亏,心说纵是她当真跳着脚辱没他家祖上他也只得低头受着,更何况现下缪真并未如此。是以他只是微低了眼睛,不发一言。

安晴叹了口气,男人总以为在女人发火的时候沉默以对便已是极大的让步,实际上女人多半会更加恼火,误认为他甚至不屑与她解释。

安晴眼见缪真眼圈迅速红了,秀气的眉头拧成一团,心道她现下不开口恐怕难以收场,于是只得越过裴靖,缓步走到缪真身旁柔声开口:“妹妹,我知你心里不好受,这事若是落在我身上,怕是要拼得两败俱伤,也要给裴家一个没脸的。”

缪真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然而那个眼神足以说明一切:不甘,愤恨,嫉妒,嫌恶……

安晴苦笑一声,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知道妹妹心里定然将我和裴靖都怪上了,我也知道,现在再说什么情之一字之类的,定然让妹妹心生厌恶。但人有时候,却真跟中邪了差不多:明明知道不对不应该,明明知道结果八成不能尽如人意,可还是就这么飞蛾扑火的一头栽进去了。外人看了,可不是跟傻了疯了差不多?尤其被至亲之人看在眼里,是说不得怎样都要做些什么,来拉一把我们这些痴儿的。”

说着看了一眼裴靖示意他不要插嘴,又扭头继续道:“所以裴姨也是如此,她眼见自己的宝贝疙瘩被我这个老女人惑了心神,又怎能不作出点努力?但妹妹恐怕也看得出来,裴姨和裴靖都是同样外柔内刚的性子,要让裴姨直接反对,恐怕裴靖早已跳将起来,要么出家落发,要么远走高飞了。而且他既是为我做了什么,纵是刀山火海,我说不得也得跟着。若真是那样,恐怕妹妹现在看到的也不是这般静水流深的场面了。”

缪真轻轻扭过头去不看安晴,这姿势她读得明明白白:同我说这些,是要我羡慕你们是有多么鹣鲽情深么?

安晴叹了口气,缓声道:“姐姐说这些,只是想说,恐怕妹妹和裴靖都想错了裴姨了。姐姐实话跟妹妹说罢,裴姨经裴靖这般一遍遍地表明心思,自然早就知道我跟他的事了,然而她现在仍是装作不知,自然是打定主意不同裴靖正面冲突的。妹妹也知道,我们裴顾两家向来交情不错,裴姨又一直把我当女儿疼着,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她虽然恨我,却还是顾着旧情,不肯就这般与我家撕破了脸的。若真像妹妹所想的,裴姨当真计划着把妹妹往裴靖怀里一塞了事,莫说我家会如何,单说裴靖,还不是要恨透了裴姨,而后生生把母子的情分全给断送了?裴靖娶了谁,还当真重要过裴靖认不认她这个娘么?——况且,若裴姨当真要来个出其不意,今日席上又怎会对缪姨如此热情,做出这般打草惊蛇的举动?”

缪真总算是回过头来看她,淡淡道:“那么依姐姐的意思,裴姨究竟是要如何打算?”话语里总是有掩不住的讽刺,然而好在她还省得此事——起码是做主要将她嫁给裴靖一事——是绝对与安晴无关的,是以并没有对她有什么恨意,但是女人间的纠葛,中间又夹了个男人,又怎么能清楚得了。

安晴不禁感激上苍,心说还好缪真是个理智的,若再来个丹枫那样的脾气,她还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她柔声解释:“依姐姐的猜测,裴姨是预备给裴靖多来一个选择的。——今日裴姨如此对缪姨,想来不仅只我一人瞧出个中深意来,厅里在座的又有哪个不是惯于猜人心思的?到时小半个落霞都知道裴缪两家有意结亲,——当然,只是有意而已。于是裴靖之前与我之间有什么的流言不攻自破。而且生意人之间,寒暄时难免要跟裴靖说上几句,比如缪家的闺女蕙质兰心,缪家的闺女亭亭玉立,缪家与裴家门当户对,真是天作之合之类的话。裴靖自不会人人都解释一遍,说裴缪两家并没有这个意思的。有道是三人成虎,且在别人眼里我只是个弃妇,又大了裴靖七岁之多,哪及得上妹妹水灵可爱,大方得体,又对……”

后面的话却是不方便说了,安晴索性只笑了笑:“有个比较,怕是裴靖也会总有那么一天,觉着自己选错了人吧?更何况有妹妹这个妙人儿在旁边比着,我又怎么淡然得起来?到时我和裴靖因为妹妹闹僵了,裴靖一个赌气,当真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安晴说到这里便也住口,只摇头惨笑道,“这样,结局不是更完满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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