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了?”沈时晴垂眸看她,语气轻轻,透着些冷泉似的清冽,“淡了又如何?他也总有情到浓时的新人,到时我还让人一抬一抬地抬进来?听着倒是不错,是个顶好的牙婆了。”

抱着自家姑娘的腿,阿池连声说:“姑娘可千万别动气。”

“我与你动气做什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与垂云、图南、培风三个人陪我嫁入了这宁安伯府,自然事事替我谋划,可我沈时晴不愿过曲意逢迎看一个男人脸色过争宠的日子,过去不肯的,来日自然也不肯。”

沈时晴脸色淡淡,抬手将额边的一缕碎发勾到了她耳后。

“谢家娶了我这个沈府遗孤,就算把我休了,哪怕是为了名声也不敢在明面上亏待我,这也够了。”

沈时晴生得极为净白,眉长而乌,瞳色也深邃,看人时常带着一股幽然之意,仿佛藏着无数欲语还休的浅愁轻恨。

灯影轻颤,她轻声宽慰:“阿池,我暂且过得还不坏。”

阿池无声啜泣:“哪里不坏了?谢家的下人们也是狗仗人势的东西,见小姐你迟迟没有回府,一个个都不像样起来,竟然连巡夜值守的差事都无人愿意做了,还要图南和培风带人巡夜,这也才不过月余光景,日子久了奴婢只怕更委屈了姑娘。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就先认了安姨娘生的儿子……”

沈时晴拍了拍她的肩,不让她再说下去。

当初又如何?人在当下活,不可回头看。

“阿池,要不,我也为你安排亲事吧。”

跪在她脚边的婢女差点揉了她的裙子:“姑娘?”

“垂云出嫁的时候她相公贺长轩还是白身,现今也被人称一声举人娘子,她属鼠,比你大四岁,你的事也拖不得了。”

沈时晴不是临时起意,谢凤安借口游学去晋阳一待数月,谢家的夫人突然态度大变,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去年边关大捷,冯姑娘之父高升至三品广武卫指挥佥事,又如何肯让自己的女儿当妾?却又没有将谢凤安早早赶回燕京,只怕也是有难言之隐……比如那个冯家姑娘已经怀有身孕,怀有身孕却不急着入宁安伯府,冯家在故意抻着谢家让谢家把二少夫人的位置奉上。

而她呢?十五岁加入谢家,至今七年,只“无所出”一条就能让她无话可说。

趁着还在宁安伯府二少夫人的位置上,她的婢女还能稳妥出嫁,等她真成了困在这庄子里的“下堂妇”,她的婢女想要风光嫁人恐怕就难了。

看着她定定地看着自己,阿池眼中终于滚下了泪:

“我的姑娘呀,你可多顾念下你自己吧!”

第二日午后,重制的头青色刚刚兑着油胶和好,宁安伯府却来了人。

是一车粗壮婆子。

“二少夫人,这几日老夫人身子不适,夜里又梦见了老伯爷,夫人说阖府女眷当抄经往佛前供奉,为老夫人祈福。”

看这些人竟然带来几十卷经书让她们姑娘抄写,沈时晴身边的婢女们面色铁青。

沈时晴面不改色,又听那个管事说:“二少夫人,夫人还说了,为了让菩萨知道您的诚心,这经书还请您跪在祠堂里边颂读边抄写。”

这次,沈时晴没有说话。

几个婆子站成一排“请她”去佛堂,几个婢女要冲上来阻拦,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佛堂里只一个蒲团,一个香案,上面摆着铜铸的佛像。

沈时晴伏在地上,身上仿佛已经被冷意给浸透了。

看守她的婆子们不知去了哪里躲懒,她慢吞吞地抬起头,看见香灰从香案上落了下来,已经是又燃尽了。

窗外,几声虫鸣,一点远星。

她怔怔看了片刻,抬起手,从头上拔下了发簪,簪头的玉珠浑圆明润,仿佛另一轮圆月被她捏在了掌心里。

簪杆上凹凸不平,是镌刻了几个字。

——“淑善为要”。

这四个字又何止刻在了这簪上,也早就被人刻在了她心里。

“淑善为要,我行此道至此,却惶然惊觉已无路可逃。”

从宁安伯府退到庄子上,如今又退到这佛堂,天下之大,她无处可退了。

怅然一笑,她将簪尖对准自己的肩膀,狠狠地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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