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烈火见真金,亏我以往还总觉得自己很不错呢!可我哪是真金啊,我分明就是玻璃壳里的水银!这打火机都没点火,用底一磕我的壳就全碎了,我就散落来开,忙不迭自顾自地东奔西跑张皇逃窜,只想着自己能活了!压根不用什么烈火烛火,光是把我放在这我自己就会蒸发,攀附在别人的善意上苟全性命!

我就是个愚蠢至极还不自知的笑话!我给爸妈丢脸了!

极致的羞耻让她心脏紧缩,额头与手脚都觉得无比冰冷,唯有脸颊燥热干红。小姑娘顿时鼻子一酸,她猛地抬起双手盖住脸颊,蜷起身子把额头抵在手机屏幕上,痛苦地哭了起来。

“唉……”

她听到了一声悠长深重的叹息,那是什么?是宽容又好心肠的靛姬也终于对她死心,觉得她蠢笨到忍无可忍了吗?

她又听到了椅子落地的轻柔声响,然后是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肩膀,那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侧脸,把她从桌面上“捞”了起来,继而微微用力,把她的头压向左方。

陈雨行略有抗拒,她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加丢人,但无论是身体力量还是使用力量的技巧都远逊于对方,那只手臂就像是夜晚的海浪,轻柔、祥和、却又不可抗拒地把她推向既定的终点,少女的小小挣扎全都被随手化解。

她落入一个有着柠檬、薄荷与紫苏味道的柔软怀抱,清新又舒适,像是刚换好崭新被褥与床单被罩的小床,又像是温暖的云朵。

小姑娘开始压不住自己的啜泣声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我和绯伶的首战表现也没有比你更好,反倒是你的表现比我们更好。那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你应该面对的敌人,强求某人去完成一个当前无法完成的目标,那只不过是以爱为名的施压与虐待罢了。恐惧,担忧,窃喜,这些都是正当的,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当初也是如此,没有人逼迫你面对危机时不许害怕,不许难过,没有人不允许你逃离危机后感到轻松,感到脆弱,你已经很努力、很坚强,也很勇敢了,你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是你顽强不屈的心拯救了你自己。

“你做得很好,我的孩子,非常好,你或许以为自己只是踩中陷阱的旁观者,但你要相信我,我是资深魔法少女,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是从小受训的新人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发觉自己落入圈套后你的一切选择都是最正确的,你是个聪慧、机敏、善良的孩子,想必你的父母也会以你为荣。

“而无论如何,我都会以你为荣。”

那双绯色眼眸中满盈着怜惜与慈爱,靛姬温柔地垂首亲吻少女的发丝,用脸颊磨蹭她冰冷的额头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口中轻声诉说对她的鼓励与谅解,与平时那粗犷嗜杀的堕鬼杀手判若两人。陈雨行虽然固执地不肯挪开手掌,但在这些安慰下仍旧愈发敞开心扉,她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马上就要突破薄墙所能遮掩的极限——

而就在此时,包厢门被端着托盘的老板娘推开了。

妇人在看到包厢内场景后不禁一愣,用口型问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孩子受委屈了?”,靛姬则对她轻轻一笑,同样以口型无声回道:“放下吧,没事,我能处理好。”

于是老板娘点点头,把餐食放到桌上,抱着托盘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尽管老板娘已经竭力做到最好,可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门轴转动声、瓷盘与餐桌碰撞声,还有并未彻底消除的脚步声都有响起,魔法少女的感官本就敏锐,再不济也还有炒菜的香味,陈雨行不可能不知道有人来过。

但她现在就是什么都不想管,双手一分,猛地环在靛姬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靛姬在陈雨行有所动作的同时亦有动作,她向右转身,配合着小姑娘的动作让二人从并肩改为正对。她还是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丢人的样子,但此刻的脑海中已经没再有什么自责、反省或悔悟,只剩下亟待发泄的单纯情绪,恐惧、紧张、担忧、羞耻、惭愧、沮丧……它们曾被靛姬带来的安心一并掩盖,可当安心的城墙被痛疚攻破后,它们便一股脑地决堤而出,从漆黑的湖水化作剔透的眼泪。

陈雨行不顾形象地嗷嗷大哭,涕泗横流。反正看不见脸就什么都无所谓,既然我都不要脸了那哭两声怎么了!

这倒不是说她在家里受了委屈或是不能发泄,陈雨行的父亲也很善解人意,从不阻止她的任何情感表达,再细小的问题也会认真思考后给出建议和引导,作为单亲父亲既当爹又当妈,还极其体贴地注意到了孩子的内疚问题,以“抢夺”这种双方平等的形式来掐灭、抹消孩子心中因自己拖累父母而带来的负罪感。

毕竟他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在将来以“我对你多好多好,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你,所以你得给我反馈”、“我养你多不容易多么疲惫,没有你我不会这么辛苦劳累”这样的借口从孩子身上索取、压榨些什么,也总会在陈雨行觉得他辛苦时纠正“这不是辛苦,而是充实的幸福。”,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他做的一切都是他想做的、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为了生计被人把尖刀戳进舌头里还只许尝到甜。

但就算老爹强调自己很幸福,陈雨行仍旧能看到他的辛苦,所以她会努力帮助父亲分担家务,也尽可能表现得独立自主,因为就像她的父亲爱她,她也爱她的父亲。

陈雨行以往没觉得如何,她心理阳光健康,也不因此觉得压抑,有什么不好?可这种什么也去不想,什么都不在乎的机会对陈雨行来说是前所未有,给她带来了几乎要幼儿退行的解放感,哭得更是肆无忌惮。

靛姬没有对逐渐浸湿的衣衫表达任何想法,只是以右手五指细细梳理陈雨行的绛紫长发,左手则先是打了个响指,以湛蓝魔力在包厢四角创造出三棱锥体,继而从锥体尖端发射出魔力连线,然后才用左手轻拍少女的后背,对她轻声说道:

“我施展了隔音结界,这是幻梦镜还没被开发出来时魔法少女们隐秘行动用的老古董,你不用担心吵到别人或是被别人听到,放心哭吧,好孩子,泪水会清洗掉你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这就是它的职责,哭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权利,哭吧,哭吧。”

靛姬用右手指尖按压陈雨行的头皮缓解缺氧,左手掌心沿脊背上下捋动帮助顺气,抱住她的手臂更紧了些。

于是嗷嗷大哭进化成了嚎啕大哭,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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