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言而有信,答应了为诸葛瑾引荐,自然要当场兑现。

一旁的宋氏等人见状难免有些惶恐,这一切突发事件完全不在逃亡计划之中。

诸葛瑾只好先变着法儿安慰:“母亲不必忧虑,今日且回宅安歇,孩儿自有脱身之计。说不定使君见我计策神妙,将来还愿意派兵护送我们离开呢。”

说罢,他请求士仁先分出数骑护送他母、舅回家。

这才亲自跟随士仁,很快策马来到广陵府衙。

这地方原本是陶谦的下属、广陵太守赵昱的官邸。但前年曹操攻徐州时,广陵郡也发生了叛乱,赵昱被部将笮融叛变杀害,当地富户也多被屠戮洗劫。随后笮融就带着财物和乱兵南渡长江,跑路去了扬州。

刘备领徐州后,因广陵残破,郡守之位一度空缺,府衙也就无人修缮,如今才被临时挪用作刘备的镇东将军幕府。

诸葛瑾被领到前院等候时,甚至看见一些仆役在那修补,堆砌各种符合幕府排场的装饰物。

他不由苦笑叹息,知道刘备根本没意识到危机逼近,还沉浸在刚刚升官的喜悦之中。

甚至从盱眙退守淮阴的举动,或许也是在刘备的计划之中,说不定是为了骄敌、诱敌深入。

不过这也不奇怪,刘备起点太低,直到前年还只是个平原相,而且是公孙瓒任命的。后来虽得陶谦私相授受、实际掌控了徐州数郡,但那些官职也都是“自领”。

直到上个月,刘备领兵跟袁术交战数场,曹操看他可以拉拢利用,才以天子名义给刘备封了镇东将军、宜城亭侯,跨度可谓一步登天。

因为刘备是领兵在外时临时被加封,他甚至等不及回下邳再筹措开府,直接就在淮阴先过一把瘾。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呐。

现在的刘备,确实有一点飘。

……

诸葛瑾在外等候的同时,士仁已入内通报。

刘备正在跟户曹从事孙乾核对军需、盘查淮阴的粮草库账。等处理完了,他才扭头询问士仁来意。

士仁恼诸葛瑾多生事端挤兑了关羽、还给他本人增加了工作量,便选择性地说:

“有个原本试图出城避战的怯懦书生,在关将军关城门后,因逃跑不及,忽然改口说要献策,还口出狂言。

关将军本想责之,又被其言语挤兑,怕伤了主公好贤之名,只好许诺为他引见。”

刘备听了一面之词,顿时眉头一皱,觉得对方也不是什么人物,不用太礼貌。

他便摸了摸肚子,说道:“料理了大半日公务,有些乏了,让庖厨随便备些吃食,边吃边见吧。”

……

诸葛瑾一介白身,人微言轻。被晾了很久才有人带他入内,这让他颇有些不快。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进门时,刘备居然正拿着匕首、切削着一只烤獐。

那炭火应该是刚烤上的,刘备就跟后世吃土耳其烤肉那样,沿着最外层薄薄地熟一点削一点,蘸着豆豉酱吃。

他猿臂甚长,一个人霸着一个宽大的烤架,匕首翻飞,从獐头切到獐腿,都不用起身,看起来轻松写意。

吃饭时接见陌生客人是不礼貌的,何况还是这种拿刀吃的场面。

诸葛瑾不想落了面子,便作了个时揖,淡淡地调侃:“琅琊诸葛瑾,见过将军。久闻将军不甚乐读书,轻儒似高祖之风,今日果然。”

自周至秦汉,揖礼繁复。卑者拜尊,需作天揖;地位对等,则用时揖;尊者答礼,只需土揖。

诸葛瑾虽是白身,但他以客自居,跟对方互不统属。若作天揖,倒像是腆着脸来求官、很想进体制内似的。

刘备原本被士仁挑唆,先入为主,觉得诸葛瑾必是个谄谀钻营之人。

此刻见对方不卑不亢,温文尔雅,身高八尺,相貌不俗,倒是有些后悔轻视了对方。

没办法,这个时代还是很看脸的。他跟二弟诸葛亮基因相似,气质自然卓尔不群。

虽然脸有点长,但这并不妨碍诸葛瑾帅——王力宏的脸也很长嘛。

于是刘备就连忙擦了擦手,也不动声色地起身回了一个时揖:“军中一切从简,倒是顾不得礼数了,非比高祖之轻郦生——少君勿要拘泥。”

说着刘备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把匕首,随手一丢,示意诸葛瑾坐对面一起吃点。

诸葛瑾看刘备前倨后恭,略一沉吟,猜到多半是通传的环节有小人作祟,他也就不以为意,正襟落座,拿过刀就开始切。

《三国志》上说刘备在平原郡时,连刺客都能礼遇,搞得那刺客都不好意思下手了。如今看来,倒是有点可信。

刘备重新坐下后,也一边烤一边问:“听闻琅琊诸葛氏,前些年曾有一位君贡先生,名重青徐,被泰山郡守应劭引为丞僚,不知与少君如何称呼?”

诸葛瑾放下刀,朝北方拱拱手:“正是先考。”

刘备微微点头:“原来是君贡先生后人。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诸葛瑾就把刚才跟关羽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因为是第二次说,话术措辞也愈发纯熟。

刘备摸着嘴唇上的小胡子,若有所思地追问:“我虽纵袁术攻至淮阴,实则别有良图,先生何以妄断我军不该与袁术久持?”

诸葛瑾其实也拿不出太严密的论证,这种战略预判的车轱辘话,往往是正说反说都能讲出一番道理的。

但他已经知道张飞会被吕布偷家,所以能尽量往那个方向靠、从结果逆推。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分析道:

“自古相持之法,利于威德素著一方,而不利于根基不稳之人。将军虽号称坐拥徐州六郡,然得陶谦相授之前,不过为平原相,根基实在太浅。

将军至今能彻底掌控者,也不过下邳、彭城二郡,加上新近占领的广陵。其余琅琊臧霸、东莞孙观,皆不听将军调遣。

而糜竺、陈登、曹豹,此三人皆东海、广陵、下邳豪右,他们若肯勠力同心辅佐将军,则此三郡安泰。若将军与袁术相持日久,令其狐疑动摇、担心将军无法抵挡袁术,则易变生肘腋。

相比之下,袁术虽残暴,可也因军法严苛、能让人畏威而不怀德。其四世三公之积,非数年仁义之名可敌。即使袁术在外统兵日久,后方也无人敢轻易背叛,唯将军察之。”

刘备耐心听完,皱了皱眉,觉得诸葛瑾所言似乎有点道理,但历史上反面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而且他把袁术放进来打,是为了拉长袁术的粮道、缩短自己的粮道。既借助坚城消耗疲敌,同时又不至于让相对富庶和平的东海、下邳腹地遭到破坏。

等时机成熟、敌军疲惫,刘备自问有信心发动反击包抄。

只是这些具体细节,他不会对诸葛瑾交浅言深,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两人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轻易泄露军机。

于是刘备也只是另找说辞、随口试探对方是否有真才实学:“昔高祖与项羽相持荥阳,良、平皆劝高祖坚忍,而范增劝项羽速战。

若按先生之论,项羽世代楚将之后,威望素著,高祖却只起身亭长。相持日久,不该是高祖麾下人心不稳么?实际上为何是项羽屡遭彭越挠楚、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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