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言语,字字却犹如万钧之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独孤一鹤脸色苍白,闻言身形剧震,大气都不敢喘。

那近侍更是不堪,居然一个哆嗦,真就摔坐在了地上。

而龙椅之上的皇帝瞬间就好像失了力,也泄了气般,心灰意冷且又无力至极的合上了双眼,唇齿紧闭,一言不发。

他当然也听到了。

李暮蝉说了,允许他做皇帝。

可这句话,何其讽刺。

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到头来居然还得别人允许?

仿佛这人一言可令天下生死,翻手便能开天辟地。

最可怕的是,这人不但说了,更有十足的底气可以做到。

所以,皇帝闭上了眼睛,他已明白自己大势尽去,如今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就连生死也都无法掌控,只能静静等待着自己将来的命运。

但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吴明,都已近乎无有质疑的相信李暮蝉必然是要易主天下,登临九五的。

因为那个位子,多少人梦寐以求啊。

古往今来数千载,多少门阀世家,多少英雄豪杰,谁不是争当皇帝。

现在,李暮蝉距那天下之主就只有半步之遥,甚至他只需要动动嘴,即刻便能改朝换代。凭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威望,他要天翻,便可天翻,他要地覆,就可地覆,他一声令下,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十三省握于掌中。

这半步,代表了欲望的终极,也是一切的顶峰。

宫殿外的那些禁军此时全都一动不动,他们既没有听吴明的话,也没有听皇帝的话,那就只能是在等李暮蝉的话。

近侍望着那些兵卒,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怎会这样?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笼络了其中的不少人,也招揽了其中的不少人,可现在他愕然发现,这些人居然全都听从李暮蝉的号令。

李暮蝉很有耐心的解惑道:“因为朝中的贪官污吏太多了。俸禄、粮饷、赋税,可都指望着我;就连国库的数目,乃至后宫内苑的吃穿用度,天下盟都能了如指掌。”

“天下盟,何为天下盟?普天之下,但凡有人的地方,便是天下盟。”李暮蝉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反应,只是袖手而立,轻声道,“换句话说,这偌大江湖,就是天下盟。”

天下盟,无处不在。

吴明震撼非常的舒了口气,然后笑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人瞥了眼殿外的那些禁军兵卒,又看看龙椅上的皇帝,最后再看向李暮蝉。

吴明似乎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很期待,内心甚至很激动,脸上已渐生狂笑,浑然忘了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

对于这位李大哥,李盟主,吴明曾经有过无穷的渴望,渴望成为这样的人,渴望被对方认同,渴望与之同行。

哪怕时至今日,他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依旧向往着成为李暮蝉这样的人。

普天之下,试问谁不是幻想着成为李暮蝉,取而代之?

就好像人会贪财好色、争名逐利一样,终其一生,都是欲望使然。

亦如飞蛾扑火,明知是灭亡之道,却不得抗拒。

吴明也不例外。

甚至这份欲望早已在他内心深种,化为执念。

同时,吴明也暗自叹息。

因为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向往的心只是一部分,而更多的是超越对方。

吴明的境界越高,知道的便越多,自然也就能洞悉更多。

所以,曾经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李暮蝉,以他如今的眼光来看,终究还是血肉之躯,肉体凡胎,已非当年那般近乎神圣。

而一旦李暮蝉做出与他相同的选择,易主天下,登临九五,那这人在他心中烙印的那道身影,那缕执念,将会彻底瓦解。

这个人,终究还是不能免俗,与那些古往今来的人没有区别,与他吴明也没有区别。

突然,殿外的空场上又有一人走了出来。

杨慎。

杨慎提着离别钩,死死盯着场中所有人,然后冲着皇帝单膝跪下,“杨慎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个忠臣,既不听命于吴明,也没有被李暮蝉招揽,始终效忠于皇帝。

杨慎面无表情,仿佛早已做好了血战败亡的准备。

而李暮蝉却笑了,“别穷紧张。”

说罢,李暮蝉又冲着吴明漫不经意地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话。我的意思是,江湖就是天下盟,天下盟就是江湖。所以,这世上有没有天下盟已不重要,只要江湖犹在,足矣。”

这句话一出口,吴明脸上的笑,顷刻便僵住了。

皇帝也陡然张开了双眼。

霍天鹰惊住了。

杨慎愣住了。

那個近侍傻了眼。

独孤一鹤也呆住了。

天下盟没了,天下盟竟然真的没了。

吴明瞪大了眼睛,瞪出了血色,“你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李暮蝉看着对方,答非所问且十分认真地道:“我只是赢了自己。”

听到如此回答,吴明的那张脸刹那血色褪尽,甚至身形一晃,还后退了半步。

因为吴明知道这个回答意味着什么。

天机老人没有跨过这一步,上官金虹也没有跨过这一步,连同朱四、朱大、公子羽、谈无双,这些人,全都止步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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