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起月落,朝阳暮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雨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起来。

一行人出现在了山径上,几点火把影影绰绰,朝着小庙而来。

那蜷缩在墙脚的黑影似乎也被山径上踢踏作响的马蹄声惊醒过来,终于动了一动。

陈淮生竭力想要让沉重无比的头昂起来,看一看这究竟是哪里。

眼帘中一片漆黑,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探手摩挲着旁边,是崎岖不平的石墙。

嘴里有几分腥味,鼻下唇边还有些干涸如鼻涕一般的东西,舔了舔,仍然是血腥味。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嘴里和鼻间全是干结的血块。

除了左手,整个浑身上下似乎都是如断裂散落一般的剧痛。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

印象中十岁自己确定身具道种之后,就没有这样难受的情形了。

哪怕后来自己出外游历求学,也遭遇过一些危难,但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几乎和一个废人半死人差不多了。

不对,自己不是陈县长么?

思维有些混乱起来,让他又是一阵晕眩,似乎是一场梦境,让两个人的记忆交织在了一起,但孰真孰假?

他努力摇了摇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但脑海中的种种景象却挥之不去,真是一场梦境,为何却如此清晰?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衫包袱。

长窄衫加横襕衫,内里交领汗衫,内穿罗裤,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的是自己好像这衣衫挺合身,气息也很亲近,陌生的是这衣衫是唐还是宋或者明时候的?这念头生得怪。

好像还真的是穿越而来了?

陈淮生脑海中越发清晰,点点滴滴如汩汩泉水从心底冒出。

两边的记忆终于分开来,互不交错,一个像是与生俱来,一个则是亲身经历,有点儿意思。

这人也叫陈淮生,自己这是魂穿还是夺舍?

似乎自己还是对这个身份认可更多一些,才会有这般想法吧,而不是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异常真实的梦。

稍稍一动,剧痛把陈淮生从遐想中拉回来。

全身伤得不轻,身体动弹不得,陈淮生就只能把心思却回到了昏迷前的那一幕上来了。

猛虎,应该不是人才对。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那个欲待择人而噬的汉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但在昏迷前,他看到了虬髯男子竟然变成了一只斑斓猛虎,而且那毛发光焰夺目,惑人心神,给他印象极深。

是妖是人,他也无从判断。

自己震飞撞在这石墙上落下,现在虽然全身上下都疼痛无比,骨裂肢断,但对于身具道种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只需要调息运行周天,就能恢复一些,养息一二十日下来就能恢复大半。

道种,陈淮生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嗯,自己有点儿与众不同,那就是自己身蕴道种,是景贞九年那一年里,蓼县固镇元宝寨一百二十多个出生孩童中唯一一个身蕴道种之人。

想到这里,那山径上隐约的马蹄声又传入耳中。

他来不及多想,几乎咬碎牙关,用还算能用上劲儿的左臂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到这个时候透过殿外一点星光,陈淮生终于能确定自己并未瞎,只是夜色深沉,自己面壁,又没有灯光,所以看不见而已。

略显沉浊的元气在气海中蠢蠢欲动。

闭目凝神,灵力缓缓自丹田里汇聚,陈淮生催动灵识带动经脉中的元气流转,一抹气机沿着经脉缓慢运行起来。

气机在体内连行三转,比预料的似乎还要快一些,这让他有些吃惊。

嗯,好像气海深处多了一些东西,但现在自己还无法内视观照,察看不出自己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陈淮生终于抢在了那一阵嘈杂的声音进入庙院之前,强撑着让自己站起来了。

肋骨几乎都断了或者裂了,不过这无关紧要,养得好。

但现在要面临的才是危机。

深更半夜,夜临这等山坳小庙,只怕不是寻常人等。

自己这个状态很不安全,或者说很危险。

这个世道,好像很不太平,或者说危险四伏。

他不能把自己的虚弱暴露给外人,在不清楚来人是什么角色的情况下,自己的孱弱无力很难说会不会刺激到对方生出歹意。

陈淮生从不吝用恶意来揣测不了解的人。

呃,这好像不是现在这个陈淮生的性子。

马蹄声橐橐,渐渐近了。

杂乱的声音也在深夜里山坳间格外清晰。

“这里怎么会有庙宇?”

“什么狗屁庙宇,建在这等不敢见人之处,一看就知道是淫祀,……”

“淫祀也好,私庙也好,这里方圆二三十里都没有人烟,谁来祭拜?”

“祭拜谁?淮渎龙神?还是庚辰神?”

“怎么可能?龙神和庚辰祭奉之地怎么能如此破败?也不可能选到这等犄角旮旯里来,人气都没有,如何祭拜?”

“对,一看就知道是淫祀,也不知道是何物,官府也不管一管,……”

“这么偏僻,若非我们走错路,也走不到这里来,最近的县城都百里之外,哪里管得过来,……”

吵吵闹闹间,一行人走到院门前,四下张望打量,才发现这里边朽烂不堪。

当先一人忍不住皱眉:“怎么这般破烂,如何歇息?”

“行了,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那就干脆别出门了,找个地方避雨就可以了。”一个温婉沉静的声音一下子就压住了吵吵闹闹的一干人,“进去吧,小心些,或许还有人在此避雨,莫要惊扰他人。”

陈淮生扶着石墙,有些艰难地用内袖擦拭掉鼻腔外和嘴角的血迹,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心中也有些震骇。

自己竭力压抑着气息,但是很显然还是被人觉察了。

来人应该有五六人以上,而且单从他们下马的脚步声就能听得出来,都是道种资质,而且还有练气士。

在外游学求道七年,虽然道心未明,但是陈淮生也还是见识过不少。

自家身蕴道种,在乡间元宝寨里算是翘楚角色,放在固镇里也能道上字号,但放在县里就只能得一句“难得”的夸赞了。

若是要入府,那就真的是泯然众人平平无奇了。

七岁识道骨,十四明灵根,廿一无所悟,尘归复自然。

过了十四尚未显现灵根,那就难了。

自己也是十三才算觉醒灵根,也才迫不及待出外游历求道。

只可惜六年下来,一事无成。

还有一年,过了二十一若是仍然不能入道练气,……

那自己也就只能算是个先天道种,强身健体胜过常人,寿元翻倍也有望,但再奢望其他就没有了。

庙内无烛火。

回忆起来,当初自己进庙来就发现烛台倒塌,神像歪斜,供盘翻落,啥都没有,所以也就在偏殿避雨歇息。

谁曾想那蓬发虬髯的妖物就那么大喇喇地沿着山径而来,又在庙外盘旋了一番才进来。

若非自己习练过太上感应术又好巧不巧感应到了异样攀上亭顶躲藏,只怕立时就得要被那厮给吞了。

想到这里陈淮生又忍不住摸了摸怀中那本薄薄的册子。

六年游学奔走,就只得这一术,而且还从未灵验过,一直觉得是废物,但今日总算是有了感觉,还救了自己一命。

只是自己一门心思想要寻个宗门打开入道之门,却始终未能如愿,荒废几年,眼见得岁月倥偬,才生出了回家来看看的心思。

心念百转间,外间一行人的脚步声已经踏了进来。

当先者并未先入偏殿,而是进了正殿,火把一举,一览无余。

“咦,这是……?”

“吓,何等愚民,竟敢私塑神怪?”

“如此丑陋,无半点庄严气相,不知道是何物?”

乱七八糟的声音嘈杂不堪,却仍然被那道沉静温婉的声音所压倒:“尺媚,你就是这里左近人,可识得这是哪路大妖?不是龙君,也不是庚辰神,……”

“回师姐,倒像是无支祁一般,这淮水左近三千里,多供奉龙君和庚辰神,但亦有不少乡民私下祭拜无支祁,只是官府一直严厉禁绝,小妹也从未见过,只听闻无支祁是白头赤瞳,凸额龅牙,……”

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回答道。

“咦,这私庙居然还有楹联啊,……”

“澜恬洪泽,福佑清淮?啧啧,这可真的是在和官府对着干啊。”

“那就应该是这个了,不知道左殿的朋友,是不是也认得呢?”沉静温婉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干人的目光都往左殿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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