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历1028年9月23日,清晨,诗奈尔从睡梦中惊醒。
身着铠甲的她从床上慢慢撑起身子,轻轻吁了一口气。
她解开脖颈上的活扣,将甲壳与金属混合质感的紫黑色狰狞头盔卸下,打开了房间里的日光灯。
暗淡的灯光映照着她的脸颊,让苍白的皮肤泛起轻微灼伤的痛感。
诗奈尔下床走到桌前,用脸盆里的清水把短发冲洗擦拭干净,将头盔重新戴好。
发丝在头盔中游动,与盔壁上的一个个接口相连接,成为传输桑腺魔力的媒介。她的桑腺高度发达,因而使头皮异化,头发都有着如蚕宝宝吐出的蚕丝质感,还可以受魔力控制。
而她的桑腺往下,也就是脖颈喉口以下的位置,以魔法环装置为界限,往下皆是死灵虫魔力的地盘。
诗奈尔,奥思町版本的死灵法师。
八年前,太仓历1020年的12月,在南登郡首府奥思町大崩溃,那时距离诗奈尔成为首府医院的一名实习护士也才刚过半年,她与同事、患者们一同在医院中坚守,带着老弱病残们奇迹般地撑过了死灵虫潮的第一轮侵袭。
他们因此在医院建立起了幸存者的聚居地。
而诗奈尔关系最亲近的亲属们,全都居住在医院宿舍附近,因此未在动乱中走远,被诗奈尔往后全都一一找了回来。
但她的家人已经尽数感染。
诗奈尔因此下定决心,在医生们的帮助下通过手术植入死灵虫卵,凭着大家在弹尽粮绝的环境中胡思乱想得出的理论,和医生们高超医术在手术过程中的随机应变,竟真将她变成了能够操控部分寄生者的死灵法师。
曾经作为幼女倍受宠爱的她,如今站出来成为了维系这个家庭的大家长。
而今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八个年头,被感染的家人们如今依然还在,但都已经彻底成为了神智模糊的死灵傀儡。
她所在的医院聚集点经历了八年前的大崩溃,又熬过五年前的大沦陷,人们几经失散又重新团聚,渐渐聚拢成了奥思町规模最大的幸存者聚集地。
人们常把他们称作医院法师团,因为这附近的九名学者阶死灵法师,全都是当年活下来的医生、护士和患者。
他们与全市聚拢而来的残存驭虫使、造影师团结在一起,屡次整合后又分散在当年医院旧址周围,将整个聚集地划分为数个据点,以遥相呼应的布局,抵抗住了一次次袭来的尸潮。
但在最近,这种勉强保持的平衡态势就要被打破了。
一位与他们纠缠已久的烬天蛾法师,即将再次六度异虫化,他们恐怕再难抗衡。
所以当自称命运信使的荪荪出现在诗奈尔面前,并提出交易四度君盔虫的枪戟时,诗奈尔毫无犹豫地拿出了螳刃公和旋镖星蜂作为交换。
在奥思町本土,不存在君盔虫寄生者,同样的生态位被【鬼背蜈蚣】所占据。
诗奈尔的五位家人,也全都是鬼背蜈蚣的寄生者。
鬼背蜈蚣的寄生者异虫化程度越深,便越像非人之物,最终甚至会与其他鬼背蜈蚣彻底融合为一体。
过去她的父母教会她,即便是最亲密的家人,相互之间亦需要独立的空间与自尊。
可偏偏鬼背蜈蚣是最没有距离感的死灵虫。
要说诗奈尔对自己的结局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这个了。
如长龙般盘桓在楼宇间的五度鬼背蜈蚣,固然拥有令人渴望的力量和威能,但家人们的清晰存在却是支撑她走到今天的理由。
至少在死去前,能够保持体面。
所以壹号命运之人带来的君盔虫枪戟实在是帮了大忙,君盔虫与鬼背蜈蚣的注射肢同样都是一型,依靠这柄枪戟,诗奈尔暂时阻止了家人们的融合,外表维持在更像人类的君盔虫。
至少传闻中是这样的。据说高度异虫化的君盔虫外表和人类很像,与鬼背蜈蚣是完全不同的成长路线。
而螳刃公固然珍贵,对奥思町的幸存者势力却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它是一柄近战武器。
在战术的位置分配上,死灵法师和使用椰蚤弹的驭虫使站在最远,造影师站在中位,而螳刃公的持有者作为驭虫使剑士,通常会与造影师分支的影剑士,以及死灵法师控制的死灵伙伴一起站在最前线。
持有者不仅需要胆气和运气,更要有足够活命的刀剑技艺。
这几年来奥思町的驭虫使总共育活了七枚螳刃公虫卵,其中最早的那一柄螳刃公,如今已经换了二十多位持有者了。
所以这最后一枚螳刃公虫卵也始终蒙尘,有实力的持有者依旧顽固的活着,而没实力没运气的持有者死了一茬又一茬,奥思町已经没有新人了,大家都没有有信心和能力拿起这种灵虫兵器。
这也是诗奈尔在初次见面时,面对不知底细的荪荪,如此大方的原因。
反正死期将至,与其捂着吃灰,不如物尽其用。
而她先期的大胆投资,如今有了额外的回报。
壹号命运之人“卡林”的支援即将在今天到来。
尽管无论卡林先生所能提供的支援究竟具备怎样的力度,恐怕都难以改变奥思町的结局,但诗奈尔心中仍有一些期待。
毕竟对方的交易编号是“壹号”。
依照命运信使的说法,命运之人交易时使用的名字可以匿名或伪造,但交易编号是每人特定的识别号。依此猜测,“卡林”应该是第一个被找到的命运之人。
诗奈尔本身是3级死灵法师,兼四度异虫化感染,又有五位四度异虫化的家人,自认在医院法师团,乃至整个奥思町都已经是最强的魔法师了,甚至能与4级的影剑士旗鼓相当,但在荪荪那里也仅排在第捌号。
‘太仓星原来还有那么多强大的桑女,父亲母亲,虽然我们看不见未来,但桑女族,也许真的能重回过去。’
她心中如此想到。
在房间里呆坐着晒了一会灯光,诗奈尔晃悠悠地站起身,打开电冰箱,取出一袋营养液放在锅炉中加热,找到吸管接入她的颈环,通过喉道流入体内的虫苞当中。
这种颈环是经由医生改造成的透析维生装置,从体内流向大脑的体液会被颈环中的炼金滤层和魔力场过滤,隔断了虫卵通过脖子钻入大脑的途径。
尽管自称为死灵法师,但他们御使死灵伙伴的魔法体系的核心,却是颈环上的这道【净化魔法】。是这道魔法充当了最后的防线,与脑组织中的滤环遥相呼应,使他们得以掌控自己严重异虫化的身体。
最早的时候,他们尝试只在手臂上植入虫苞,但死灵虫可不会白做让人类占尽便宜的好事,它们必须占据身体约百分之七十的区域,才愿意与人类达成妥协,为死灵法师所用。
所以仅剩的这颗清醒的头颅,是死灵法师赖以抗衡死灵虫的最后净土。
诗奈尔找出一片口香糖,放入口中机械式地咀嚼,淡淡的甜味能够稍许满足她的味觉,也防止她失去用处的牙齿过早脱落。
营养液在颈环中流动着,她闭上眼睛嚼着口香糖,想象自己用过了一顿美餐。
摘下干瘪的营养袋,扔进垃圾桶中。
身体里吃饱了的死灵虫苞又开始闹腾了,尽管她的颈环经过数度改造后,已经能够中和躯体传递上来的大部分有害激素和神经讯号,但仍无法完全屏蔽感觉。
有时是虫苞改造身体组织时,为了折磨她而刻意制造的剧烈痛觉,有时是虫苞为蛊惑心灵,所合成的化学甜蜜素。
好在死灵虫什么都不懂,总是变化无常,让这两种感觉交替出现。
剧痛让她不至于沉迷在甜蜜素所制作的美梦里。
很痛,但很好。
痛苦是她最后的强心剂,就像黑暗甬道中一束冰冷的光,催促她一步步前进,寻找自己与家人们最终的宿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痛苦所带来的躁郁,打开房间门,开始了全新的一天。
房门外的大厅里,有三位家人在休息,另外的两位则在屋外放哨。
鬼背蜈蚣的寄生者拥有比常人比例更修长的身材,身高都在两米五以上。头顶尖刀般的利角,双肩上还傍着两颗甲壳质的头颅,两颗头颅各向两侧后方看去,一颗面带微笑,一颗表情忿怒,眼眶中都有奇异的玻璃复眼转动。
从这三颗头颅的耳根向后汇合在一起,沿着脊椎往下延伸,增生出一条尖刺嶙峋的甲质脊骨,延展出两对附肢手臂,又一路向下一节节地延伸出一条节肢尾巴,尾端生出两枚钢钳般的弯曲尾刺。
正常人的着装已经不适合它们了,所以它们身上的衣物都渐渐演变成了破破烂烂的素色裙袍。
诗奈尔审视了一下家人们的仪容,拿起鸡毛掸子,踮脚为她的姐姐掸掉身上的灰尘。
姐姐用锋利的脚趾抠在天花板中,倒吊下来,用手臂环抱住诗奈尔的头颅,极黑色的长发垂落在她的头盔上,发出低沉的咕哝。
诗奈尔用鸡毛掸子为她的姐姐梳了梳头发:“姐姐,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寄生者家人们沉默着,跟着诗奈尔的脚步,身后的长尾一撑,便爬到了天花板上,带着尖利指甲的六条手臂在墙面上抠出一个个孔洞,从窗口爬了出去。
诗奈尔遵循正常人的走路方式,身披由鬼背蜈蚣虫苞异化出的厚重铠甲,她却没有多余的手脚,徒步走到大厅尽头打开厚重的铁门,门外已经是一副忙碌景象。
基地里的人们正在加固驻地防御。
五年前寄生者致使奥思町大沦陷,让首府医院这一片的聚居地成了仅剩的独苗。
尽管为首的六度烬天蛾亦在战役中严重受创,倒退回两度异虫化的水平,但在其余寄生者的重重保护下,如今正向着它的巅峰水平逐渐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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