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须知……外城实在危险,金人的石炮阵就在南城开外排开,轰击城墙一刻不停,那一颗巨石砸下来,管什么甲胄樯橹都给砸得碎!被砸中的人脑浆迸裂、血肉横飞,帝姬还是不要去看得好……”范琼依然苦着张脸,壮着胆子想了些战场场面说与这位帝姬,想着能把这心血来潮的天家贵胄吓回去最好。
果然,赵璎珞听了这话,倒是慢慢地沉默了下来,只是她的眼神依然没有离开这位彪悍的军将。
最后,这位帝姬叹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开口:“——那场面,范巡检你看得、汴京军民看得,同是爷娘生养的,我又如何看不得呢?”
她说话的时候,自带着一股清冷和伤痛,那样的感觉范琼只在燕地那些历经兵祸大难不死的人身上见过,却不曾想,有朝一日,如此言语竟然会从一位天家帝姬口中说出。
一阵冷风吹来,卷起她红色衣裙在漫天落雪中猎猎飘扬,一时之间竟让这位厮杀汉竟看得有些痴了。
他心念一动,已经打算开这朱雀门,放这位帝姬出内城。
可未及开口,却听得那位帝姬又说:“范巡检……你若真不能给我开这城门,便给我一根绳子,让我从城墙上坠着下去,今时今日,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到那宣化门上的。”
“宣化门?”
范琼一愣,他作为四壁巡检,也是如今这汴京城里少有的悍将,自然是知道兵部尚书请动了神兵,今日正打算在宣化门上做法破敌。
他自是不信那些怪力乱神的术法,只觉得什么都不如找几千神臂弓手攒射来的有用。可惜自己人微言轻,那些文臣大夫定下的荒唐策略,他也没办法改变。
“帝姬可是要去看那郭京郭国师做法破敌……”他脸色更沉,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知怎么,赵璎珞居然从他那一脸苦相里看到些许担忧神色——
“范巡检是军中宿将,也是这汴京城中少有敢领兵闯金人大阵、与他们见过血的武臣。”她握了握手中的剑,盯着范琼躲闪的眼,轻声反问,“将军真觉得那所谓的‘神兵’破得了城外十五万金兵么?”
“末将——不知。”
“真不知道?”赵璎珞笑了笑,她的声音依然轻柔,但是说得话却字字让这位范巡检心惊不已。“还是不敢说——不敢说这被少帝、被兵部尚书所信重的神兵、汴京上下百万军民最后的希望,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那——帝姬如何还敢去宣化门,那些地痞化作溃兵可比金兵更……”
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范琼也不是蠢人,他看了看她身后那匹神骏黑马,又看看她手中长剑,已经大概明白这位帝姬要做什么。
赵氏承平百年,历朝官家都没有继承太祖的勇烈,却是在精巧雅致的路上越走越远。
适逢国难,太上禅位,少帝颤栗,满朝文臣荒唐无人,他却未曾想从这柔弱帝姬的身影里依稀见到了昔日太祖的一丝影子。
范琼终是军伍之人,被这帝姬的一腔孤勇激得胸中激荡,他的左手用力地按在刀柄上,指节都有些发白。
那位帝姬见状也没再理会他,而是牵着马自顾自地向着依然紧闭的朱雀门走去,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只听得那帝姬轻叹了一声,又说了句堪称叛逆的话:“国之将亡,必生妖孽……我赵氏子孙享了这花团锦簇的江山百年,如今亡国之祸近在咫尺,又如何不能为这满城的百姓——挥剑破魔呢。”
听到这里,这位四壁巡检使终究下定决心,将右手握拳狠狠锤在胸口,对着这位红衣如血的帝姬行了个军中礼节。然后再无多言,挥手命令守城兵士——
“开门!”
……
注:
范琼(?—1129),字宝臣,北宋开封人,北宋末年将领。
此人极为复杂,靖康元年十一月,金人二次围攻东京。范琼任京城四壁都巡检使、温州观察使。守卫战时,范琼数次引兵出城袭敌,算是守将之中为数不多能战、敢战的武臣。然而宋钦宗投降后,他却又持剑为金军驱逼徽宗及后妃出城。随后开始在各个势力之间左右摇摆。
建炎初年,为御营司都统制,后为平寇前将军。金军迫扬州,他避至寿春,寿春民讥其不战而走,因纵兵入城杀掠。苗傅、刘正彦发动兵变,因与苗傅交通,不肯进兵讨伐。后以拥兵拥扈之罪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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