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悄然隐没在了西边,四下荒得骇人,风中好像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齐广生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向镇子东南望去,只见一棵歪脖子树张牙舞爪,下边有一条泥路通向远处,看不到路的尽头有些什么。
齐广生叨念着佛号壮胆,向那走出几里,不多时真的如乞丐所说来到一处不太高的断崖。借着初升的月光看到下面是一片怪模怪样的树林,全围在盆地当中,鬼哭似的声音好像就是风吹过林隙的声响。齐广生心中虽怕,但一咬牙下定决心不再思退,取出包袱里的绳子固定在峭壁边缘,缘绳而下。进入到黑漆漆的树林里,树叶遮天蔽日,连月光也照不进,只能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松树杆,还有鬼哭般的风声不绝于耳。
他手里攥紧镰刀壮胆,心道遇到虎狼还能拼命,但若是遇到鬼怪就真是完几把蛋,只得一边默念佛号一边前进。
走了半个时辰,齐广生发觉不对劲,一些树根和石头好像反复出现。他想了想,用镰刀在树木上划了一个叉,又复前行。果然过不多久,那个带叉的树又出现在面前。他浑身抖若筛糠,疑心这就是人们说的鬼打墙,战战兢兢的环顾四周,想找出些端倪,又怕真的看到暗处有鬼,无比矛盾。
可是抖了好一会也没遇到危险,于是他镇定心绪,换了一个方向,又在另一棵树上划了一个圆。走了一会,果然又回到了圆形标记。他惊惧大叫,奔向来时的崖底,跑了足足一刻钟也找不到那起初的绳索。这下真是慌了,难道就这么被困死在这里了?齐广生蜷缩成一团,耳边只有微弱的鬼哭般的风声,这种困死的恐惧真叫人窒息。
“啊对了,风声?好像这里比较微弱,方才……方才应该是比较大声的。”齐广生想到老丐说过“想办法走出松树林子”,那就意味着肯定不会有困死的绝路。他想到这突然有点笃定,于是站起来转身又向前走,不再看树上的标记只听声音,不时的调整方向,往风声最大的方向慢慢前进。
鬼哭的声音越来越大,起初还像是风声,到后面越来越像人的哭声,再后来又慢慢的全都转变成了笑声。齐广生就是再蠢,到这会也知道自己此行走的绝非阳关道,求的也多半不是活人。
突然林子的末处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热闹的灯火,踏出去一看竟然是一处繁华的市集,地摊子、竹棚子、戏台子、红灯笼映红了夜空,四处是吆喝声和莺歌笑语。与方才的幽寂截然相反。
齐广生小心翼翼的步出林子去,只见市集里行人攒动,热闹非凡,穿什么衣服的人都有,有的穿着绫罗绸缎,有的灰布长衫,时值夏天竟有的穿着大红袄子。一个小贩吆喝着营生,忽然对齐广生问到:“热乎乎的大肉馄饨嘞,小哥来碗馄饨吗?”
齐广生闻着馄饨的香味实在是馋得口水直流,可突然想到老丐的嘱咐,硬生生的憋回肚里去。他向北边看边走,看到琳琅满目的珠宝、古董、玩意儿。又看到许多人围在戏台子旁仰头观看,戏班正演一出《长生殿》定情,唱到一曲《古轮台》端的是字正腔圆,热血澎湃。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齐广生跟着听了一会,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问道:“这位爷台,您打哪来呀?”
齐广生猛然一个激灵,赶紧闭上眼睛,凭着记忆往北走去。身后突然群响毕绝,仿佛感到无数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后背!
齐广生闭眼越走越快,几乎跑了起来,不出意外,他脚下拌到东西扑倒下去一时间天旋地转晕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月已中天,繁星点点,正身处一片静悄悄的竹林,中间有一个残破的小庙,身后市集不见踪影。
齐广生爬起来拍拍尘土,走到庙门前恭敬地敲了三响“夸夸夸”,心中又怦怦然跳起来,生怕回答的是女人。
只一小会,里边传出来许多孩童混杂的咯咯笑声,然后有孩童唱道:“十四月儿明星点照二更,哪家穷儿蛋来敲咱家门?”
齐广生一听是孩童的声音,暗喜有门。按照早拟好的言语回答:“在下齐广生,只因时运不齐贫困潦倒,特到仙家宝地,诚祈借些银钱,它日发迹定加倍奉还,诚心供奉。”
门后孩童的声音又咯咯咯咯笑了一阵,唱道:“我家不是钱号子,求财自去拜财神。”
齐广生跪拜下地:“财神不济,恳求仙人可怜可怜我。”
门后沉默了半晌。
“哗”地一响门开了,眼见里边空无一人。齐广生想起来点上一只蜡烛,心神揣揣地走进去。庙内里破败不堪,满是尘土。当正的神案上赫然塑着一具黄皮子穿道袍的神像。
原来是黄皮子庙!齐广生举着蜡烛正看出神,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围圈舞动起来,定睛一看,竟是许多一指长的纸片小人。有的是孩童、有的是狐狸、有的是狗、有的是牛,都是剪纸窗花那样的纸片。
齐广生吓了一跳倒坐在地上,一片纸狐狸跳到他跟前,问:“你有酒吗?”其余纸片也都发出孩子的声音“你有酒吗?你有酒吗?”
齐广生回过神来赶紧从包袱里取出米酒,心中暗道走运,家里本来穷得只剩下米酒,要是它问别的我可就真的没办法。
纸片狐狸很高兴,手舞足蹈说道:“有酒喝啦,好酒好酒。”几个纸片跃过来合力将酒壶抬上了供桌。然后纸片狐狸说:“你人很好,很好。你会如愿的,咯咯咯咯咯。”它说罢,一阵风吹来,纸片狐狸贴在了齐广生的衣袖上,其余纸片小人四处飞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齐广生走出庙门感到疲惫不堪,两眼皮不断打仗,终于依在墙边睡了过去。
翌日太阳大亮,齐广生在一处荒芜的草地上醒来,回忆昨夜之事如梦如幻,赶忙查看自己的袖口,却不见那只纸狐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终究是南柯一梦?唉。”他抬手抓了抓头,发觉袖袋里有沉甸甸的东西敲得脑瓜疼。翻来一看,是一枚金疙瘩!
神了!不是做梦!齐广生把金疙瘩放到牙口咬一下,有些许柔软,该是正货!哈哈哈哈哈哈。齐广生喜不自胜,想到自己竟然克服重重困难获取真金,虽然不多却也够翻本用,一份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迫不及待的要回到奉天府去赌钱,当即迈开步子,兼程赶路。
不一日回到张家堡,齐广生饥困交加,于是就地寻一家钱号兑开金子,一两多的金疙瘩讨价还价兑了十三枚银元。还没来得及高兴,走出钱号的一瞬间他就道“坏了”——因为钱号外边那两个相熟的贼人笑面迎上来。
齐广生给一左一右两人架住,那秃匪小声道:“劝你上道,别看这人多,照样喂你吃飞子。”两匪架着他来到偏巷,从他身上搜出了银元。那秃匪喜道:“没想到你小子竟然真的在阴魂镇借到钱了!有意思啊,这是如何办到的!倒斗吗?”
齐广生好不容易得来的钱财都做了他人嫁衣,一脸死灰,又嚎啕大哭不说话。
那秃匪却说:“年轻人受点挫折算的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像个娘们似的难看死了。”
齐广生:“你们得了钱财还奚落人,却不知我真是走投无路。”
秃匪掏出一枚银元说:“这哪是奚落你?咱哥俩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来,送你一枚盘缠,说说看这钱哪来的呀?哥俩也去弄些,以后咱就算朋友了。”
齐广生恨恨地说:“我就是说了你也不敢去。”
秃匪财迷心窍,笑道:“不敢的是孙子!”
齐广生盯着二匪,动了杀心。说:“逢初七、十四到阴魂镇东南边有个悬崖,下边是一片松树林子。下去以后一路走出树林就见到一处热闹的市集,从市集向北见到一间破庙。先敲三次门,如果是孩童的声音回答,那就是缘分不到,原地等到天亮便了。如果是女人回答,就点上一只蜡烛进去。那女人有求必应。你们去了看到我留下的绳子和痕迹,便知真假。”他故意把细节说反,估摸这二匪必死无疑。
两匪大喜,放他走路。齐广生哭丧着脸又去用银元兑了铜元,在面摊吃饱了肚子便回奉天府。
回到奉天,想到有的赌齐广生就不知疲惫,刚进城就兴冲冲往赌坊去。赌坊里生意正旺,赌客们赌红了眼吵吵嚷嚷,嬉笑怒骂,气氛甚佳。骰宝和牌九是最火的游戏,桌边围满了人,有的矮个子搭了张板凳才从高处露出一个头来。
今日开市以来,骰宝桌已经连开了七把大,大多赌客们给输得骂骂咧咧。“彪地呼的!哪有全开大的道理!”“庄家你莫不是使诈?”“操他妈的邪门,不玩了不玩了。”和官面无表情,也不接话。
赌坊庄家也在人丛里,说:“没见识了吧?别说七把大,连着十八把大我也见过。赌输了就怪使诈,你有证据吗,丢人现眼。”
先前那几人自觉理亏却又忍不住恶气,骂到:“咋呼都不准了吗?逼逼唠唠地。”
和官照旧摇盅,然后说“请下注。”众人连输几场都已怯了,一时间无人妄动。
忽然一人将两枚铜元拍在“全围”上,众人都大吃一惊,这全围的赔率是一赔二十一,但是必须开出任何一种“豹子”来才算赢。一般来说除了门外汉心血来潮之外,不会有人押这个。几名赌客认出了那人,侃道:“这不是齐家少爷嘛?几天不见又来赢钱了?这手可真是阔气哈。”
众人皆笑:“哈哈哈哈。”
齐广生知道这些人阴阳怪气,实则嘲笑他,也不做声。和官等了一会,见无他人下注,吆喝道“买定离手”。骰盅一开,乖乖!三枚三点,正是豹子。
全场没有惊呼,反而是静悄悄的。赌徒们心中都想:这整得是哪出?连续七把大以后有人中了豹子?古怪!古怪!莫不是齐广生这小子做了庄家的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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