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竹鼠◎
半箩筐栗子, 桃花砍了大半日,剩下也不多,卫大虎不多时便全部收拾出来。
他把箩筐端去堂屋, 再把晒在院子里的菌子和芥菜端到屋檐柴垛下,还把院子旁边的栗苞扫成一堆。晒了一日,栗苞蔫了不少,再在院子里晒个几日,便能拿去灶房当柴火烧了。
不过几个转身间, 天空便暗沉下来,爹还未回来, 别说桃花,便是卫大虎都有些担心了,他站在灶房外的窗口下,对灶房里的桃花说:“媳妇,我去竹林看看爹,我把院门关好了, 你就在家中哪儿也别去, 不认识的人叫门别开。”他叮嘱道。
桃花见他把自己当小娃子交代,忙催他:“我就在灶房里做饭哪儿也不去,你放心吧,赶紧去竹林看看爹,帮着扛个竹子。”
卫大虎冲跟在他身后的小虎低声交代了两句,叫它好生看着家,不顾它的追逐, 从屋子后头的坡坎便抄小道去了竹林。
卫老头早就把竹子砍好了, 之所以耽误这么久, 还得从看见一个竹鼠洞开始。山上这片竹林靠着小溪, 竹鼠的主食是竹子和芒草,他砍竹子的时候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摔在地上的时候手掌摁到了一坨不知道啥玩意儿的排泄物上,给他臭的,就去溪里洗了手,回来在芒草堆里看见一个新挖的洞。
他当场就来了兴致,连竹子都顾不上了,在芒草堆里四处查看,这一看不得了,叫他发现好几个刚翻新的洞,土壤都是湿的,一瞧便是这一两日挖出来的新洞,里头定有竹鼠。
这一找,也就没顾上天黑,正用竹尖挖洞,刨得正来劲儿呢,卫大虎便找来了,卫老头连声道:“这儿,这儿呢。”
卫大虎在芒草堆里发现了他爹,老头趴在地上,拿着跟削了尖的竹子在那儿刨土。他眼睛一亮,走到他身边蹲下,大掌跟着刨了两下,伸手往洞里摸去:“天黑了还搁这儿挖洞,有竹鼠呢?”
“没竹鼠我费啥劲儿,你说废话不是。”对着儿子,卫老头半点不客气,见他也不管洞里有啥,伸手就往里头掏,顿时骂道:“你是不是虎,都不晓得洞里有啥你就敢伸手,万一里头不是竹鼠是毒蛇呢?!”
“那不正好,把它抓了泡酒。”卫大虎趴在地上,半只手臂都伸进了洞里,啥都没掏着,“这洞挺深啊,里头啥都没有。”
“附近好几个洞呢,哪儿那么容易就让你掏着。”卫老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见他不死心,撅着腚整只手臂都伸了进去,越看越气,他在山里就是这么掏蛇洞的吧?个糟心玩意儿 !
抬脚就朝他屁股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往竹林走:“天都黑了,别掏了,赶紧去竹林把竹子给我扛上,家去了。”
“您还知道天黑了呢,我还以为您今夜要在外头过夜,早晓得就不出来找您了,耽误了您的打算不是。”老虎屁股被踹了一脚,卫大虎半点脾气没有,那能咋整,自个亲爹,儿子生来就是撒气的。嗯,日后他也要生个儿子来撒气。
好在桃花不知晓他的打算,否则高低得冲他胸口来上两拳,娃儿还没影儿呢,就先惦记上人家的屁股蛋子了。
去竹林捆好竹子,卫大虎一路喋喋不休,老头一把年纪还挺贪玩,说来竹林砍竹子,结果半道跑去刨竹鼠洞,竹鼠没捞着一只,竹子也没捆,白忙活半日,两头都丢了。
“你在后头嘀嘀咕咕啥呢。”卫老头背着手走在前头,驻足回头。
“啥也没嘀咕,您耳背,听岔了!”卫大虎大声说。
卫大虎扛着竹子走得虎虎生风,他扛竹子可不像爹,扛个头,后头竹尖拖着地,走一步路就呼啦呼啦响。他扛中间,前后两头都没挨着地,这就是年轻人的力气,卫老头看得眼热,他前两年也是这般扛竹子,如今上了年纪却不行了,倒是能扛起来,就是走不远,累得慌。
眼不见为净,他背着手,大步流星回了家。
卫大虎还不知自己触动了爹脆弱的心肝,他扛着一大捆竹子半点不停歇,都不愿绕道,直接跳下屋后的坡坎,走到院子里把肩头竹子丢到堂屋门口。
桃花已经做好夕食,见他们迟迟不归,心里还有些担心,眼下见爹背着手肃着脸从院子正门进来,不晓得大虎是怎么把他老人家得罪了,回家也悄无声息的,话都不愿说一句。
“汪!”小虎围着他脚下打转,尾巴都快摇断了,也没换来他老人家一眼。
这个不搭理它,它又跑去围着卫大虎打转,卫大虎这会儿哪有心思搭理它啊,他都围着媳妇转呢,洗了手后,那是忙前忙后又是拿碗又是拿筷。
而卫大虎他媳妇则是忙着灶台转,午食剩下的粥,卫大虎回家后全都吃了,晚间她便做了面块,这会儿刚出锅,一大碗一大盆一小碗,再往狗碗里倒些,一家三口加一狗的夕食便出锅了。
热腾腾的面块就跟屋里盖的被子似的,摊得又大又平,卫大虎吃得头也不抬,之前那盆稀粥下肚,还吃了三个煎鸡蛋,桃花心想他晚间应该没那般大得胃口了吧,结果嚯,显然是她想多了,该吃多少还是多少,半点不带“撑”的。
吃完夕食,收拾干净灶房,外头已经彻底黑沉下来,连院门的轮廓都瞧不真切了。
夜空繁星点点,明日瞧着又是一个好天气。
桃花在屋里洗漱完,听着院子外头的水声,哗啦啦响,动静闹得很大。他就是这般,个头高大,身材魁梧,干啥都是一副大阵仗,吃饭,洗澡,啥事落他身上都比别人动静大些。
不多时,外头的声响停歇,屋门被打开,一头身上被剥了皮的光老虎进了门。桃花没眼看,捂着眼翻了个身,以背对着他和他兄弟。
真是,看一次吓一次。
她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脑袋遮住,尤其是耳朵和脸,已是烫得要烧起来了。卫大虎关了门,上床之前把油灯熄了,他站在床头看着卷在被子里的媳妇,用帕子把身上擦干,然后掀开被子一角便钻了进去。
“啊!”脚丫子被抓住,桃花条件反射用脚蹬他,却被一双大掌抓住。
黑暗放大了人的感官,桃花的视力没他那般好,天一黑,若是不点油灯,她就啥都看不见。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被握住,十根脚指头被挨个捏了捏,然后,脚趾便陷入一团温暖的地界。
他,他在咬她脚指头!
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桃花吓得想把脚缩回来,可她那点力气在卫大虎面前能做个啥,她非但没有把脚抽回来,反而因为抽腿的动作方便了他。
“别动。”卫大虎低声警告。
“你什么习性,居然喜欢咬人脚指头!”
“我咬我媳妇的脚指头咋啦,我不但要咬脚指头,我还咬你手指头呢。”说罢,真就捞起她的一双手来回的嘬,那声儿,滋滋作响,听得桃花耳朵滚烫,咋抽都抽不回来。
“卫大虎!”她伸手推他,卫大虎不怒反笑,嬉皮笑脸凑上来,终于放开了她的小手,不待桃花往后缩,捧着她的脸盘子便是一个劲儿嘬嘬嘬,他好喜欢媳妇,白生生的,在夜间娇得很。
他想干啥,桃花咋可能不知,被他亲得哼唧两声,倒没咋反抗,顺着他的力道便往后倒去。
待今夜这场耗时两个时辰的传宗接代任务结束,夜已彻底深沉。
卫大虎抱着媳妇,低头在她香汗淋漓的脑门上亲了一嘴,桃花已经要睡着了,见他还闹人,挥手把他脑袋撇开,嘟囔:“该歇息了,别闹。”
“媳妇,数银子不?”卫大虎就闹她,轻轻把贴在她脑门上的一缕发丝拨开,对着她的小脸盘子那是嘬了又嘬,和之前嘬她手指头一样,把属于卫大虎的口水都糊她身上。
桃花累极了,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卫大虎继续小声诱惑:“媳妇,好多银子呢。”
桃花还是没动。
嘿,卫大虎伸手往枕头下一模,往她额头上放了一个小元宝,又往她鼻尖上放了一个小元宝,接着右边脸蛋,左边脸蛋,最后嘴巴上……
桃花倏地睁开眼,她一动,脸上的小元宝通通滚下来掉在了床上。她撑着身子起身,卫大虎跟着坐起身,顺手还把她拢到怀来,笑眯眯看着媳妇把掉在床上的小元宝给拾起来。
桃花握着手头的五个小元宝,瞪大了眼,扬起脑袋看他。
卫大虎顺势低头在她红艳艳的嘴巴上亲了一嘴,得意扬眉:“就说你男人厉不厉害吧。”
桃花一双眼睛比夜空上的星辰还亮,卫大虎喜欢极了她这幅模样,他把剩下三个小元宝都放在她手里,趁着桃花低头数它们的间隙,他从枕头下摸出木盒,递到她眼前。
桃花看着递到跟前的木盒,伸手摸了摸,上头雕刻着花纹,她心头一动。
卫大虎把盒子打开,一根精美的桃花银簪霎时映入眼帘。
卫大虎嘴笨,不会说什么花团锦簇的好听话,他媳妇叫桃花,这支银簪是桃花样式,桃花戴桃花银簪,最是般配不过了。
他还担心媳妇会生气,亲着她鬓角的湿发哄她:“我还能赚银钱,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的,我能把地窖填满,让里头堆满粮食。媳妇,你喜欢这支簪子吧,你喜欢吧……”
桃花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耳边是他一声声低喃,桃花便是有些气恼他乱花银钱买这么金贵的银簪,不如把银子拿去买粮食,你这般能吃,咱们多买些粮食不好吗?
可她心头的小火苗还没窜上来呢,就被他一声声轻哄给浇灭了。
她在夜间的视力不太好,其实看不清楚这支簪子,可她却记得它的样式,那日在首饰铺子里,它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支银簪,是府城最流行的新花样,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十五两银子的天价,许是都能买一根小的金簪了吧?
桃花不知,她从未见过这般金贵的簪子。
钱家有个姐姐,比她年长几岁,她嫁人时,三爹钱厨子给她买了一根银簪压箱底。三两一支的银簪,便让村里未出嫁的姑娘们羡慕到了心底,娘还因此气闷了些日子,三两银子属实不少,都够寻常一家子一年的嚼用了。
亲闺女出嫁,钱厨子给她买了银簪。
桃花出嫁,连个背她出门的人都没有。
她不羡慕上头那个姐姐出嫁时头戴银簪,但她羡慕过她被亲爹亲兄看重。桃花攥着手头的桃花银簪,心里百般滋味难言,她如今不但有属于自己的银簪,还有男人的呵护疼爱。
她什么都有了,再不用羡慕别人。
桃花转过身,白皙的双臂圈住卫大虎的脖颈,她埋在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瓮声瓮气道:“大虎,谢谢你。”
卫大虎见她没生气,心头倏地一松,咧嘴笑了起来:“媳妇,你已经谢过我了。”
“傻大虎,你记错了。”脸颊下面是他滚烫的胸膛,她呼出的气喷薄在上头,卫大虎感觉胸膛痒痒的,下面又有了蠢蠢欲动的架势。
“刚刚,你抱着我脖子不愿松手的时候,就已经谢过了。”卫大虎抱紧她,忍着心头的痒意,媳妇身子娇嫩,不能再来了,她会受不住的。
桃花脸蛋一红,一腔心事被他黄里黄气得话语击溃,气恼地锤了他胸膛几下。
“你不要说话了!”她羞恼道。
“那你喜不喜欢这支簪子?”卫大虎脸皮厚,巴不得媳妇多锤他两下,反正他浑身上下皮都厚,她喜欢锤便锤呗。
如何会不喜欢?没有女子会不喜欢自个男人送给自己的金银首饰,桃花红着脸颊拰他腰间肉,硬邦邦的。
“喜欢,我喜欢这支簪子。”
卫大虎高兴地抱着她在床上滚了一圈,桃花吓得惊呼出声,连忙举起簪子,生怕戳着他。几个小元宝掉落在榻上,俩人翻滚时压到背,硌人的慌。
他们本就才分开,这会儿再次贴上,屋内稍稍冷却的温度再次升高,桃花这回主动揽上了他的脖子,低头咬他嘴唇:“大虎,谢谢你。”
媳妇头一遭这般主动,卫大虎啥都听不进去了,一双铁臂紧紧把她圈在怀里,低头轻啄她的黑发:“谢啥谢,谁家汉子不疼媳妇,我疼你是应该的。日后不准说谢了,我不喜欢。”
“嗯。”桃花轻轻点头,她感觉眼角有些湿润,微微侧首在他肩上蹭了蹭,把那肉眼看不见的眼泪变成他身上流下的汗水一并坠入黑暗里。
她微微一使劲儿,轻轻凑了上去。
夜色是最好的遮羞布,一夜酣畅到天明。
第二日,桃花戴上了这支银簪,吃朝食时,卫老头往儿媳发间瞧了一眼,桃花见此心头一阵儿紧张,担心爹会生气。家中才说要存粮,还要挖地窖,正是要花钱的时候,可大虎却给她买了这支金贵的簪子。
桃花攥紧了筷子,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般自私,她没有叫大虎把这支簪子退了,她想留着。
卫老头看了眼她发间的银簪,扭头便见儿子一双粗眉飞扬,眼见是嘚瑟的不行,好似给媳妇买簪子是多么叫人骄傲的事儿。咋地,这是觉得他只能给媳妇烧纸,他却能给媳妇买首饰,搁他老子跟前炫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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