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

寅时末,长安城中持续了整夜的混乱还未完全平息。好在那些让人心惊的兵戈之声与百姓们恐惧的叫喊声都渐渐小了,这昭示着今夜的乱局已近收尾。

庭院深深,平南王府的门俱紧闭着,府内静得落针可闻,排布在各处的侍卫和府兵仍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今夜太子手下的叛军不仅攻破了宫城,还沿途放火生乱,致民心动荡。

大批叛军被平南王和世子带兵镇压后,其余穷途末路的人便开始挥刀屠戮百姓,烧砸民房。

他们跟随的主子弑父夺权失败,平南王是今晚当之无愧的赢家,平南王府则成了杀红了眼的叛军们的肉中刺。

是以另有一批侍卫在外面与疯狂地想攻入王府的叛军搏杀。

一道纤瘦清雅的身影正立于院中,不曾后退半分。

那张白净细腻的脸上丝毫不见惧色,一身月白蜀锦裁制的长裙也衬得她格外端庄美丽。

众人都知道世子妃不会武艺,也从未带兵御敌,但她只是站在原地,便能使整个平南王府人心安定。

“禀世子妃,王府各处围墙的火已经扑灭。”一名侍卫姿态恭敬地向沈晗霜道。

紧接着,府门外的侍卫也高声道:“王府周围的叛军已悉数清理干净!”

沈晗霜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掐着掌心的力道,先吩咐门外的人:“留部分人继续守着,其余人去附近支援。若王府再有异动,即刻回撤。”

职责在身,王爷和世子不能只顾自己府上的人,但也留了足够的兵力护卫平南王府。

沈晗霜不是多么舍己无私的人,确认王府已经过了最危急的时候,才会以余力助其他人脱险。

“卑职遵命!”

沈晗霜又同府内的侍卫道:“仔细核查府中人员,谨防有叛军趁乱潜入。今夜都警醒一些。”

宫里还没有消息传出,还不到可以完全放下心来的时候。

沈晗霜面容沉静地步入正堂。

背对众人时,她才忍不住缓缓轻出了一口气。

压抑了整夜的恐惧、不安和酸楚终于找到了一条口子,丝丝缕缕地散开。

掌心有隐痛传来,沈晗霜抬起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掐破了双手掌心的软肉,伤口处有殷红的血迹流渗。

“世子妃……”见状,她身旁的侍女春叶惊呼出声。

“不要声张。”沈晗霜提醒道。

沈晗霜握了握拳,将血色掩于掌中。

王爷和世子都不在府中,王妃身子弱,府上不能乱,她必须稳住王府众人的心神。

安静地转过身在正堂落座后,沈晗霜才分出神来回忆起,今夜祝隐洲曾回来过一趟。

那时平南王府刚被叛军围困,祝隐洲自围墙跃进后叮嘱了手下几句便准备再次离府。

她就是在正堂拉住了他的衣袖,第一回 向祝隐洲示弱——

“我有些怕。”她轻声说。

祝隐洲要去履行他的责任,沈晗霜不愿让他为难,不敢说得太过。即便有十分害怕,也斟酌词句只说成了一两分。

她并非想让祝隐洲因为自己留下,只是想听他说几句话。

在那种情况下,丈夫或许应该对妻子说的,能让她安心一些的话。

但祝隐洲没有同她说一个字。

他只短暂地顿了顿脚步,蹙着眉回头望了她一眼,紧接着便提剑离开了。

原本正拉着他衣袖的手自然便无法再触碰到他分毫。

祝隐洲走出正堂前,沈晗霜听见他对跟在身旁的手下说:“去东宫,护好太子妃。”

太子妃……

陈兰霜。

沈晗霜在心底道了一声“难怪”。

她还记得陈兰霜的面容,称得上是雪肤花貌,容色倾城。

陈兰霜同祝隐洲青梅竹马,只差一点便会是他的世子妃。但太子先向皇帝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将她立为了太子妃。

太子是平南王的兄长,发妻离世后一直不曾续娶,直到他对十五岁的陈兰霜一见钟情。

长安城中许多人都说陈兰霜是有福之人,毕竟在太子妃这个身份面前,世子妃的确不算什么。

可太子已经四十五岁了,陈兰霜今年才十八岁,她的父亲陈丞相也才四十岁。

是以也有不少人在私下里替陈兰霜觉得可惜。以她的家世、容貌,若非被太子看中,她本可以有一个更为般配的夫君。

但也恰恰是她的家世和容貌,让太子对她动了心思。

陈兰霜嫁给太子一月后,沈晗霜也嫁进了平南王府,成了祝隐洲的世子妃。

成婚的第二日,原本满心欢喜的沈晗霜却得知自己其实只是祝隐洲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因为她名字里的“霜”字,他从那些女子的画像中选了她做他的妻子。

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结合的男女数不胜数,世上许多夫妻之间并无情爱,只因合适与习惯也能相安无事地度过余生。

沈晗霜本以为自己和祝隐洲也可以如此。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竟还是对那个心里装着旁人的夫君暗生了情意。

察觉此事时,沈晗霜便该想到,即使她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再好,她也做不到如圣人一般毫无所求。

平生第一回 直面生死时她向自己的夫君示弱,却看见一贯神色冷淡的祝隐洲蹙了眉,沈晗霜心底的苦涩和酸楚便让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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