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一只手◎

她或许真是高兴得过了头。

脑袋里已经飘飘然了。

看见宁澹在旁边从午后等到天黑, 那么老实的样子,她就也想上去逗一逗。

沈遥凌试图反思。

但在她改口之前,宁澹已经点了头。

宁澹点头答应, 又确认地问:“你收拾好了?”

方才皇帝出现, 他记得上次的教训, 没有随意露面。

沈遥凌收拾东西时, 他也没去打扰, 只是等着。

这次他应该做得挺对的。

毕竟现在, 沈遥凌对着他的时候,脸上还有笑容。

宁澹认真盯着她唇边的梨涡。

“嗯。”沈遥凌眯了眯眼,“想吃哪家的, 我请你。”

她豪气万千。

请一碗馄饨, 说出了赠人百里江山的架势。

不过对于宁澹来说,或许这两者没区别。

他很快地说:“南街巷尾那家。”

沈遥凌顿了顿。

很熟悉。她好像以前常在那个小摊上买。

沈遥凌点头:“好。”

南街就在不远。

沈遥凌熟门熟路地找到那个馄饨小摊, 站在摊前。

摊主正在忙碌,揭开锅炉盖,一股滚烫的白雾冒出来,氤氲了视线,没瞧见他们。

宁澹正要开口。

沈遥凌提高声量喊:“来三十个水芹肉馅儿馄饨,带走。”

喊完她也有些怔忪。

仔细想想,她来这里买馄饨,也算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她竟然还能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宁澹唇线抿紧,目光快速地眨了一下移开, 避开扑面而来的水汽。

听着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心中竟翻涌起一股热潮。

沈遥凌以前常常偷偷带进太学里送给他的就是这种。

数量, 馅料, 都一模一样。

原本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现在却让他恨不得掰成小块儿收进袖袋里珍藏。

沈遥凌等着摊主煮馄饨,余光扫了他一眼,差点被他吓一跳。

暮色渐浓,他的身影却仿佛比天幕更沉。

“你怎么了?”沈遥凌疑惑。

宁澹低声开口,有些微哑,他提醒:“我从午膳起就没吃。”

沈遥凌并不知道他离开太学院时具体是去做些什么事情,好像总是很担心他会在外面挨饿、受冻,或者受伤回不来。

那种担忧宁澹也是很享受的。

让他觉得自己像去外面捕猎的狼,回来之后会有只蝴蝶扑闪着翅膀停在他的鼻尖。

有人关心,有人等待,让出发和归来都变得有意义。

他从前并不想说自己有多辛苦,因为沈遥凌总是很夸张。

现在却恨不得绞尽脑汁,把自己说得更惨些,提醒沈遥凌,现在可以开始关心他了。

沈遥凌这才想起,他至少已经饿着肚子三个时辰了。

她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宁澹没看懂,有些疑惑。

沈遥凌悄声道:“你傻呀,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快去催煮馄饨的呀。”

宁澹:“……”

他垂下眼。

好像卖惨也不管用。

他不动,沈遥凌就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他。

小声嘟囔。

“你怎么这么胆小。”

宁澹深吸一口气。

寒着脸走到摊主身边,眸光森寒。

“快点。”

摊主一抬头,被他眼里的刀光剑影吓了一大跳,赶紧往灶台里又添了一堆柴。

终于等到馄饨煮好。

沈遥凌付过账,接过来。

宁澹看着她提着馄饨的样子,眸光闪动。

轻声问:“去赤野湖?”

从前沈遥凌就是带着馄饨去那里找他的。

沈遥凌摇摇头,“不去赤野湖。”

“去麓山顶。”

麓山是上一回沈遥凌和李萼他们去抓银鱼的那座山。

后来李萼他们不讲义气地跑了,留下她一个被宁澹逮住。

那座山爬起来至少得一个时辰,若是走着上山,馄饨早就凉透了。

但她知道,宁澹有办法在这之前带她上山。

现在的天空颜色她很喜欢,她想去山顶有风的地方看看。

沈遥凌晃了晃手里的馄饨。

仿佛不言自明。

用这碗馄饨换他帮忙带自己上山。

宁澹喉头轻滚:“好。”

麓山三百余仞,沈遥凌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到得山顶时,仿佛只过了须臾。

足尖落下时,宁澹仍是轻轻松松,不见任何费力的痕迹。

沈遥凌心里暗暗羡慕,退到一旁去,找了个树丛疏落,有风经过的地方。

她很谨慎,没太靠近容易滑落的草地。

找了个稍平的地方,抱膝坐下。

整片天幕是透着蓝紫,在蒙昧的光线中,很多东西已经看不清了。远处青黛的山与天混成了一体,很难分得清彼此的界限,身边的树若不细看,也是一株株摇动的影子,没有了自己的形状,也没有了自己的颜色。

苍穹像是一个混沌的半圆,将所有一切都包容地糅合在一起。

身处其中,像是也被这奇诡的蓝紫色给融化了,变成了一缕风,一棵草。

考虑自己的过去和当下已经失去了意义,只能模糊地想想未来。

她的背影坐在地上小小一团。

宁澹远远看着,心中的苦柑香气似乎逐渐变得明显。

他也坐过去,端起馄饨碗。

沈遥凌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的样子,却能听到他衣摆窸窣的声响,和馄饨飘来的热乎乎的香气。

不知为何,沈遥凌有些想笑。

或许是笑这谪仙一样的人,却是这片玄奥之中,最像血肉凡人的人。

她慢慢睁开眼,呢喃越过唇瓣。

“你相信世间有神明吗。”

宁澹吞了一个馄饨在嘴里,没咬。

听到这句话,忽然有些食不知味。

他想到自己莫名出现的玄觉和预知。

把馄饨含在颊边,低声反问:“你信?”

沈遥凌一时没说话。

过了半晌轻声说:“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若是没有神明,她不可能从上一世到了现在这里。

也不可能和十八岁的宁澹成为朋友。

其实,如果她没有喜欢过宁澹就好了。

宁澹是一个忠实的听众,是一位心底善良的长史。

她从前有心里话想要倾诉时全都是对着宁澹说的,无论是一时冲动的奇思妙想,还是难以纾解的忧愁烦恼,他虽然从不回应,却也全部照单全收。

就像现在这样,和宁澹安静坐在一起的感觉其实不算差。她不用担心说错什么话,因为早在更加不懂事的时候,就已经对他说过很多很多了。

如果她没有因宁澹起过嗔痴爱怒,宁澹或许会成为她最好的朋友。

多年以后,如果有人问起,你朋友之中最有趣的怪人是哪一个,不管宁澹还记不记得她,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宁澹的名字。

她想永远像现在这样高兴。

有成功可以享受。有家人可以团聚。有同窗可以共勉。有朋友可以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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