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声酒气未散,他躺在高墙上,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发呆,脑海里浮现出西月的模样。
七术独自走来,见他在上,说:“下来,我有话和你说。”杏声转眼看去,七术正站在墙下。
杏声翻身落下,他没有正面看七术,侧着身说:“有什么事情,等开朝了说。”
七术站在一处树影下,他从影中走了出来,双眼略显疲惫少了份锐气。
七术说:“你在边塞这些年,比常人看得更多一些,更担得起重任。南水之事,我知道你已经插手其中了。”
“我查的是我想知道的。不是你想知道的。”杏声立刻回道。
七术点了点头,他转过身,说:“走吧,带你去个地方。”说罢,也不看杏声有没跟上,就兀自往前走去。
杏声看着树影在他背上出现又消失,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穿过一道长廊,悠长悠长,走着走着,脚底有些发软。
初冬的风带来的冷,让杏声停下脚步,七术在长廊尽头缓缓地转过身来。
云横站在他身旁。环顾四周,这早已不是杏花坞之中,冷清寂静的不像有任何生命的模样。杏声狐疑地又往前了几步,听到了云横冷哼一声,杏声开口问:“化外之外?”
七术点点头,说:“跟过来。”
七术和云横走在前面,杏声看着脚下,脑袋晕晕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棉花上。
“去哪儿?”杏声看着云横扶着七术走远,缓缓消失在视线之内,没人回应。原本是腿上变得无力,渐渐地浑身就像坠入水中,急迫想要畅快呼吸却毫无回应。
杏声感觉全身冒着冷汗,一阵一阵的寒意直冲脑门,他变得有些慌张了,他吼道:“你要杀我就直接点,你手上还差我这一条命吗?”
七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七术说:“将短刀扔下,就能走过来。”
杏声转眼看去,手中的刀已经密布图案,牢牢地捆在手中。藤蔓一般缠绕着,似乎在啃食自己。杏声看着亮黑的刀面,有自己吃力的模样,他用力一掷。横刀瞬间缩短,刀尖弯曲,爽快地落在地上。
果然,身上忽然变得轻松起来。杏声这才看清楚,落下的靖横刀直直地插在地上。
杏声往前走去,见七术坐在一张黑色椅子上,云横站在一旁。杏声瞥了一眼云横,云横也顺势看了一眼他。七术说:“靖横刀你还驾驭不了,我替你保管着。”
杏声怒道:“凭什么?黑灵狼你也拿走了,靖横刀你也要拿走。”
七术伸出手,手掌心出现一个与靖横刀一模一样的短刀,扔到杏声脚下,说:“这是靖横刀的碎片,够你用了。”
杏声看着地上的刀,他怒气更盛,吼道:“凭什么?”
七术站起来,他直直地看向杏声,说:“你问我凭什么?就凭天下荒界众生之命,凭你的命,凭西月的命。”
看杏声皱着眉,似乎有所疑惑。七术明白,那脑袋里装着的不是疑惑,是压制愤怒的理性。
七术接着说道:“天下纷争从来就不是一人一事促成的,历史洪流之中,每一笔记载的都是这一代人的一生,不是单独一个人的。”
“荒界与我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我应该知道的。”杏声说。
云横冷哼一声,说:“蠢货,能力越大责任便也越大,怎么事到如今都没想明白。荒主重视你才屡次劝你,你要是废物,我看都不看一眼。”
七术举起手,示意云横不要再说了。
“我曾和你说过,选择要始终握在自己的手中,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时,你也再也无用了。”见杏声不出声,他接着说,“境外之外还有之外,心境之内还有空间。事实我已经告诉你了,放掉你心中无端的猜想,接受如今的现实。”
杏声痛恨七术对自己那居高临下的态度,痛恨他拿着所有自以为是的教条来教训自己。无数的画面冲击着杏声的神经。被春流用鞭子鞭打、在边塞被人冷眼、被骂是没有爹娘的野孩子、被指责不像个荒界的殿下、有了能力之后又有更多的诽谤和不公... ...桩桩件件,杏声泪流满面,他往七术方向走了几步。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又力求理智稳定地说:“你灭了多少的族,你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你就不怕吗?”
七术转过身来,他瞪圆的双眼发红,回道:“我怕什么?我还不够坦荡吗?我为荒界做得还不够吗?我为你们筹谋的还不够深吗?”
杏声迟疑片刻,不是被说服的反思,而是那一团火冲上来,理智又将其压了下去。
杏声面上冷静,心中却有一阵难以名状的委屈,他回道:“你不要再说什么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我好了。是这普天之下有人胆敢逼你灭族吗?是有人逼你拿能量石汇聚能量吗?有人胆敢让你不能说出当年实情吗?都是你自私无耻的心作祟罢了,这一切原本可以不发生的。这一切,原本可以不是这样的。”
杏声喉咙沙哑起来,咬字越来越重。
啪!七术一掌打在他脸上。
杏声脸红了一半,泪再次流出来,他红着眼盯着七术。
“当年之事我已经一五一十告诉过你。”七术用手指着他脑门,接着说道,“好。我告诉你,你不愿相信的事实,只是你不够强。你若够强,你说什么都是事实。我好言相劝你至今,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事实。”
语罢,手收了回来,一掌击打在杏声胸前。
杏声退了几步,随即跪了下去,吐出一口鲜血。
云横见状往前,对七术说:“荒主,慎重啊。强行让他进入化外之外,会被反噬的。”
杏声听到了,浑身一凉。但有一种解脱之感,他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喊道:“来啊,也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事,让我认你口中的事实。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你呢!将会遗臭万年!!!”
或许是愤怒。或许是不满。或许是委屈。已经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只是一瞬间,一掌带来的懵懂随即而来失落,冲击着原本的情绪。杏声不再觉得愤怒,不再觉得委屈,什么情绪都没了。心中空然有了个窝囊的念头:“不如就此死去。”
云横挡在杏声面前,“蠢货,站起来道歉。”七术推开云横,双手交叉,隔空一掌。杏声实实再受一掌,感觉浑身失了力,软倒在地上。
七术缓缓走近,他说:“你若一辈子不回来,我答应了人,保你一世安乐。你非要介入,他要不出手救你,没人救得了你。”
杏声看着七术缓缓蹲下,只是自己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越来越模糊。他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画面:七术眼中似有爱的注视。
但似乎不是在看他,似乎是在看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
杏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场大雨淋着,只是雨很大很大,他睁不开眼。周围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似乎是太热了,但却无力挣扎 。不远处呼吸声深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就在耳边。不适之感消失,大雨不停,呼吸声还在,那是什么?杏声极力想睁开眼去看,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直到影子渐渐地清晰,杏声猛地睁开眼,好似失了魂一般醒来。
凯见了急忙大喊:“殿下醒了。”
西月在书房里,书桌上堆满了请柬书籍之类,西月双目凝神有条不紊的拿起、打开、思考、批注、合上、放一旁,还在另一空白页面上记录一些字一些数。
她坐得板正,只是微微前倾着整个身子,双腿上盖着一席软披,落野童在一旁研墨,添水,看屋内的炭火。
西月缓缓地将身子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落野童赶紧走到西月身后,给她捏着肩膀,一边说:“族长,你先休息一会儿,天还没亮忙到现在。”
西月喝了口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捏了。
西月说:“今日之事处理不完,明日还有那么多,明日复明日,这桌案都要摆不下了。”
语罢,落野童只好抿着嘴点了点头,又在一旁研墨。
落野童见到西月鼻头上都有些干燥到脱皮,忽然一想,小声说:“族长,杏花坞送来的两罐珍珠膏怎么没用啊?”
西月依旧低着头没有回答,对童着的方向,也没抬起头。
西月淡淡地问:“你怎么安排小良去打理园子?之前见她是在单姐姐房里帮忙的,然后又到了厨房打下手,来来回回折腾不说。她本身子单薄,挑水这样的重活,应该也用不上她。”
童说:“她自己要的,还求我来着,我可没有逼她。她还说你喜欢院外那棵树,她想亲自打理。你又老念着她,我可不敢欺负她。”
西月看着手中的笔,停顿了下,说:“安排个轻松的。”
童嘟囔着嘴,不解的说:“族长,你既然老念着小良,怎么不带着身边?”
西月没有回应,抬起头蘸墨,见墨盘上已经够使,说:“不用磨了,等会便午膳了,午后出门一趟,如今这天气等到傍晚,又凝了。”
落野童听罢只是嘿嘿一声坏笑,悄咪咪从脚边拿起一个盒子,说:“族长,你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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