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像以前那样,压款从一个月起步,三五个月常见,上不封顶?我们这小船等得起吗?”
现在牡丹纺织厂的客户除了九厂给的几个信誉很好的老牌服装厂之外,就是一些私营和民营服装企业,比如黄厂长。
他们的缺点是订单少,优点是结款快。
“按你说的,现在除了九厂,都在生产运动服面料,算过现在供求情况吗?”
安夏问道。
龚伟愣了一下,摇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掺合进去,小心点,别1949年投了国//军。”
安夏绝不同意牡丹厂参与涤纶大生产。
“跟我去趟总厂,我让真正懂行的人跟你说。你这人真是的……”龚伟不服气,硬拉着安夏去九厂,希望自己父亲可以说服她。
没想到,龚书记跟安夏谈完之后,改变想法的居然是他。
安夏没有跟他聊奥运会成绩的不确定性,也不跟他说可能造成的产品积压。
只跟他说:“牡丹厂是九厂的业务创新,如果创新成了,是功,如果创新没成,是改革道路上摸索过程。
如果九厂这次大赚一笔,上层领导肯定非常满意。如果这次的成绩不足以让上层领导满意,您可以拿牡丹厂短期进步做为成果。”
安夏说得十分隐晦,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留着牡丹厂做跟九厂不一样的事情。
九厂成了,成绩单上写九厂。
牡丹厂成了,成绩单上写牡丹厂。
不管哪个,都是他龚书记的工作业绩。
在金融操作上,这叫风险对冲。
从龚书记办法出来,安夏顺便去了一趟销售部办公室。
那里是她刚报到了没几天就跑路的地方,大家见着她,还挺热情,最近他们也用上了「哇哦」,刚好有一些操作还不熟练,找安夏问问。
销售部的人已经把连续几年的不同面料的销售情况输入电脑。
安夏对比了一下涤纶的发货量,发现这一个月收到的订单量比1984和1986这两个体育大年高出许多。
“现生孩子都没这么快的。”安夏在心里嘀咕。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供大于求。
之所以下游企业在叫没有货,是因为货都卡在不同的渠道,等渠道畅通,一下子冲过去,而消费者并没有购买意愿的时候,那就是灾难。
安夏急步跑回书记办公室。
此时龚伟刚打算离开,看见安夏风风火火的进来,也好奇地留下来。
安夏把几个数据跟龚书记说了一遍,龚书记也急急赶去销售部,查看数据。
看完之后,龚书记也沉默了。
“你们怎么不早跟我说。”龚书记看着销售部的人,声音提高了许多。
销售部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说话。
“哇哦……”软件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个负担,好不容易把数据输进去,已经要了他们的命。
筛选和统计功能,他们连学都不想学。
他们单纯的把这个软件当成纸质登记本的替代品而已。
龚书记气得眼睛通红,他厉声喝令所有人要学会使用电脑软件,并且每个月都要给他写出分析报告。
转头又骂儿子:“你啊,听风就是雨,看看人家安夏,你好好跟人家学学!动动脑子,要有自己的思想!”
龚伟被暴怒的亲爹骂得一声不敢吭。
今晚刚好陆雪有空,他再次来到安夏家,继续对打字游戏进行更新升级。
本着有八卦一定要跟人分享,安夏先说了今天厂里的事情,又说周日在大巴上听到的小孩挨骂。
陆雪说:“其实主要是因为闹钟只要做一个动作,就可以关掉。要是一定要多操作几步,就来不及「再睡五分钟」,人也清醒许多。”
“多操作几步,是什么?起来抱着闹钟跑两圈吗?”安夏问道。
陆雪笑着摇摇头:“我的闹钟就给我改了一下,做成需要以固定的方式按六次,它才会关掉。”
安夏突然想到一个梗:“六次?上下左右ba吗?”
“那是什么?”陆雪不解。
好吧,红白机现在还没进中国,他没玩过。
“没什么,突然想到的。”
陆雪「哦」了一声:“不是,是按六芒星的位置各画一圈。”
“要是不关会怎么样?一直响?”
“不仅一直响,还会闪光。”
安夏好奇极了,非常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第二天晚上,陆雪带来了他的神奇大闹钟。
那是一个电子钟,显示屏是古老的点阵屏。
本以为直男的电子钟应该是纯洁的圆或是朴素的方。
陆雪的闹钟上还长了许多挂着小灯泡的透明须须。
“设置一分钟以后闹。”
秒针哒哒哒转了一圈之后,闹钟瞬间热闹起来,那些小灯泡闪动着红光、黄光、蓝光、白光。
「滴滴滴」的电子音,非常有节奏。
这灯光……这音乐……有一种谜之熟悉感。
对了,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迪斯科舞厅的标配。
就差挂个会转的银球了。
要是早上听到这动静,死人都能被吵醒。
安夏看着自成体系的迪斯科风格的闹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理工男还挺会玩。
“怎么啦,不好玩吗?”陆雪就像抱着玩具过来跟人炫耀的小朋友,见安夏愣在那里,有一种玩具没有被认同的失落。
“挺好玩,这是怎么做到的?”安夏问。
“嘿,我装了一个单片机在里面控制,灯泡是我们厂的。怎么样,喜欢的话,我也给你做一个。”
“我不喜欢这么闹的,嗯,这个能不能再加一个屏?大概这么大。”安夏比划了一个大概拇指那么宽的面积。
“在上面显示简笔画狗,或者简笔画猫。想把闹钟关掉,就得按三个键,代表着喂食,喂水,还有洗澡。”
安夏在纸上画下初步想法。
陆雪听她说完思路,琢磨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谁喜欢看像素块堆的狗和猫啊。”
“那可说不准哦。”安夏笑笑。
当年电子宠物可是掀起了不小的热潮。
只不过没什么技术含量,是人都能复制。
所以才红了没几年就迅速退出历史舞台。
尽管陆雪很不认同人类会对像素块产生什么样的感情,不过还是每天晚上背着工具到安夏家里来上班。
这个电子宠物钟比日本的电子宠物要简单一点,没那么多讨喜的动作。
只有按三个键之后,它们会咧开嘴,表示笑。
如果超过30秒还不按,它们会叭哒叭哒掉眼泪。
陆雪把原型机做好了,安夏打算带着它去孙志的厂子里找人开个模。
陆雪死活要安夏把他最骄傲的迪斯科闹钟带上,一起开个模:“肯定有人会喜欢的。”
在安夏看来,那迪斯科闹钟实在像山寨机,闪着七彩的光,还响着倍儿劲爆的音乐,炫得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想想直男可能真的好这一口,安夏还是给带上了。
迪斯科闹钟的外观索性给做成了闪亮大银球的样子,起名闪耀迪斯科。
圆滚滚的球上嵌着一个时钟,到点了,七彩的灯泡闪出的光让银球也跟着一闪一闪。
搁家里绝对就是一个小型私人舞会气氛组。
电子宠物闹钟则根据电子屏里显示的是狗还是猫,做成狗或猫的可爱外观。
自从有了奖金激励,生产效率大幅提高。
没多久,就生产了一百个迪斯科闹钟,五十只狗和五十只猫。
这批闹钟直接送到孙志之前卖文具的那些小店里卖。
依安夏的想法,这么有趣的东西,上柜之后,还不得大卖特卖?
三天过去,无事发生。
各位店主的态度都是:太贵啦,比其他闹钟贵那么多,怎么卖啊?
安夏不信这个邪,她随便找了两家店,看他们是怎么卖的。
发现花里胡哨的闹钟被装在盒子里,跟其他朴素的钟表放在一起。
根本就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么放着,不好卖呀。”安夏说。
“那你说怎么卖?”此时不管是国营店,还是私营店,大家卖货的方式非常一致:连着包装盒放在货柜上,想买就让营业员拿。
跟后来夜市上那里满地爬的小狗、不停翻跟头的蜘蛛人,还有著名的诈骗把戏跳舞小人……完全没法比。
安夏把一个迪斯科闹钟和小猫闹钟拿出来,装上电池,现场让它们表演。
吸引过来好多人围观打听价格。
这闹钟的价格确实贵,晚上出来逛店的人许多只是吃饱了出来消消食,并没有购物的意愿。
安夏拉着陆雪:“我们周日去特钢厂家属区摆摊怎么样?”
“为什么去特钢厂?”陆雪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近水楼台,摆在九厂门口。
“因为特钢厂刚发了季度奖金!”
周日在各个大厂的家属区门口都会自发形成一个小集市,卖各种东西的人都有。
陆雪从同事那里弄了辆三轮车,摆了几个闹钟,在特钢厂门口卖。
还拉了个横幅——明光文具厂限时优惠大促销,每人限购一个。
陆雪非常不理解,地摊货本来就得比店里卖得便宜,可是安夏定的价格跟店里一样,怎么可能卖得动。
过了几分钟,远远的就看见安夏带了好几个人过来,有带孩子的,有小情侣,还有潮男潮女……
他们看见三轮车,一下子围上来:“哎呀,怎么这里也有卖的?我找了好几家店都说卖完了。”
“宝宝,你喜欢小狗狗还是小猫咪呀?”
“我说的就是这个,看这个,多炫……”
陆雪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堆人围着三轮车挑挑捡捡,然后又围上来了更多的人:“这边是卖什么的?”
“你们在买什么啊?”
“这什么东西?”
人越围越多,有年轻人掏钱眼睛都不眨的,也有老年人嫌贵但架不住小孙子在地上打滚非要买的。
“天黑了,走啦。上来,我带你。”陆雪挥挥手,让安夏坐到三轮车后面去。
“哎,一会儿我们去哪里吃夜宵啊?”陆雪超级开心。
“去源江路吧。”
“好咧……”
在开卖之前,安夏跟陆雪打了个赌:看看是迪斯科先卖完,还是小动物先卖完,赌一顿夜宵。
安夏以为自己赢定了,万万没想到。
闪耀迪斯科居然飞快卖光。
她的小猫小狗到天黑收摊还剩了几个。
她坐在车上复盘今天的销售全过程:
迪斯科风格年轻男女都会喜欢,而且年轻人自己手上就有钱,有些是情侣出来逛街,花钱比较冲动。
而小猫小狗,首先就有一个选猫还是选狗的问题,其次吸引来的人基本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
要么是刚进厂没什么钱,要么还是学生。
而他们的父母,都是生在匮乏年代,被生活毒打过的人,不会冲动消费。
安夏反思自己对目标客户群的定位失误,并举一反三,推到销售软件上,考虑将来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错误。
陆雪在前面蹬了半天,发现身后没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安夏。
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卖剩下的狗狗钟,低着头,以为她在为没有人赏识她的东西而难过。
赶紧安慰:“哎,你这个不是不好啦,我觉得可能得等期末考试刚结束的那两天特别好卖,考的好的小孩可以跟他们的爸爸妈妈要奖励。
我觉得蛮可爱的,真的,就是没摆对地方,这么有格调的东西,肯定得放在大百货公司卖……”
陆雪搜肠刮肚,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想让安夏说说话,别闷着。
他害怕。
安夏把自己的事想完了,这才听到陆雪安慰她的最后一句,随便应了一声「嗯」。
陆雪这边一听,情绪还是不对劲啊。
“走,我请你吃炒螺。”
“愿赌服输,应该是我请你。”
“嗐,哪能真让姑娘请我,让别人知道了,我还要不要脸了。”
陆雪带着安夏找到他常去的一家炒螺摊,又从旁边的摊子买了炒饭,端过来。
“真没想到,就一天,竟然赚这么多。难怪说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陆雪感慨万千,他已经是工程师了,可是今天赚的钱去掉所有成本,比他几个月的工资还高。
如果不是安夏,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做的那个浮夸闹钟真能卖掉。
他也没想到,安夏连卖闹钟都会找「托」过来。
陆雪拿起一个螺,用牙签认真地挑肉:“我以前觉得,会请「托」的只有骗子。”
“方法是无辜的,我卖的东西没有质量问题,我问心无愧。”
安夏吃螺不需要用针挑,轻松嘬出来,毫无压力。
忽然,她停住了。
陆雪转头看她:“被卡住了?”
“不是……我想到一个问题。”
“你那个迪斯科球球,能不能再加一个程序?现在那些须须不是都不动嘛。你把它们插进一个垫片,然后让垫片转起来,摇起来,让须须自己挥动。”
安夏比挥了一下,就像演唱会挥舞荧光棒的粉丝一样:“让它们自己转起来,不就更有迪斯科的感觉了?”
“嗯……应该可以,我回去试试。”
陆雪忽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
“笑什么?”
陆雪说:“本来我有个同学去了搞铁路自动化,真正利国利民啊。可是他的工资比我低,我已经觉得这是薄待他了,怎么也没想到,卖闹钟拿得比我所有同学的工资都高。”
他还是不能理解。
安夏觉得,要是他知道日后有演技全无的明星随便演演就能日入208万,他是不是要三观崩塌。
“卖闹钟跟铁路自动化不一样呀。那个大球球一转,多好玩,现在又不是特别困难的时候,口袋里有点闲钱了,就愿意对自己好一点。就像这盘螺。”
安夏拿起一只螺往嘴里一丢:“五块钱一盘,这要让我妈知道,还不得把我给念死。一斤猪肉才八毛,一盘炒螺五块。”
她说的话,让女摊主听见,不乐意了:“哎,话不能这么说,我这螺都是我一个一个从田里挑上来的,一个一个洗干净了,剪了尾巴,都是功夫钱。”
安夏赶紧说:“我这是在教育他呢。”
她转过头继续对陆雪说:“看,人家老板说的对啊,都是功夫钱!她花功夫,你开心!不然让你自个儿下田摸螺,再一个个收拾,收拾完了也不想吃了,你说对不对啊!”
陆雪忍不住笑出声:“你啊,要是前几年这么说,就是资产阶级臭思想。”
“前几年是前几年,要是五年前你要是跟我坐在一起吃螺,说不定就是流氓罪。”
陆雪笑着把筷子伸向盘子,低头一看,盘中空无一物。
安夏刚才借举例,把最后一个螺给吃了。
安夏对着摊主挥手:“老板,再来一盘!这次我请。”
摊主摇头:“没啦,卖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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