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回答:“不是,是没钱,也没劳力。村里有点钱,就先买一点,铺一点,等再攒一点钱,再买再铺。”

村长将一行人带到村子里的希望小学。

那个小学与村里的房子相比,那叫一个鹤立鸡群,看起来相当不错。

桌椅板凳、黑板、日光灯都是新的。

比安夏想象中的四面漏风,黑板破破烂烂的情况好不少。

现在孩子们正在上数学课,虽然老师的口音很重,好歹能听懂。

孩子们的年龄参差不齐,最小的看起来只有三四岁,最大的有十一二岁。

一个教室的年纪差这么大……小的能听懂吗?大的会不会嫌烦?

村长解释:“没办法啊,老师只有一个,什么都教。就顺着教呗,想来听的孩子,随时都可以来听,他们回家是要做活的,可能会塌课,这种上课方法,可以让他们很快补上。”

村支书补充道:“所以,你们送过来的教育机器人,真是及时雨啊,以后就可以分不同的进度,给孩子们上课了。”

课后,紫金科技的人工智能机器被搬出来,接上电源。

孩子们「呼啦」全围了上来,好奇地指指点点,有人想伸手去摸,被一个看起来比较稳重的女孩子呵斥了一声,吓得他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老师介绍那个稳重孩子是这个班的班长,平时负责收作业、开教室门等等。

他说:“以后管理这个机器人的工作,也交给她了。”

技术员当众演示这个东西怎么用:接上电源、按下开关。

电源都不一定按,里面内置了蓄电池,没有外来供电的情况下,也能运行两个小时。

机器人不需要板书,只需要学校里有个投影的墙壁,将准备好的课件资料投到墙上就行。

试讲了十分钟,孩子们双手抱背端坐,记者们架起设备,拍摄现代科技给村子里带来的改变。

最后村长还来了一段即席演讲:“有了这台设备,咱们村缺教师的情况,就可以得到根本的改变,将来,你们都能成才,变成对国家有用的人!让你们的爸爸妈妈为你们骄傲……”

该拍的视频、该拍的照片、该拍的合影都到位了,村长和支书招待大家去村委会食堂吃顿便饭。

菜式虽然简单,但是看得出满满诚意。

炖大肘子、红烧羊肉、土豆焖大鹅……都是用脸盆盛上来的,以及本地特酿酒,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开始大家还能说点正经的话,记者还拍几张照片意思一下。

几杯酒下肚,聊天内容就开始乱七八糟了。

安夏早早吃完,拿了一把长柄伞走出去,权当饭后散散步。

忽然,她看到小学的方向,有几个孩子鬼鬼祟祟地凑在一起。

其中竟然还有班长。

班长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是另外几个孩子神色焦急地对她说了几句什么。

班长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与那几个孩子一起向学校走。

此时已经放学了,他们去干什么?

安夏悄悄地跟上去。

只见他们几个聚在教室门外,班长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接着,又打开了放着人工智能机器的柜子。

有个孩子手脚麻利地掏出一截铁皮,拧开了后面的螺丝钉,向里面露出来的电线伸出手……

“住手!”安夏大喝一声。

把几个孩子吓了一大跳,正准备摸电线的孩子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安夏冷声问道。

刚刚拧开螺丝的男孩子开口:“我们……就是好奇,里面是什么,为什么能发出人的声音。想……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有小人。”

另一个人也马上回答:“对!我们担心小人饿着,所以,还给他带吃的了。”

为了证明没有说谎,他还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苹果。

“……”安夏冷冷地看着他们:“行了,你们村子虽然穷,也不至于到你们会认为里面有小人。村委会里摆着电视呢,你们怎么没去拆?”

刚才安夏看他那熟练的拧螺丝的动作,手法相当的专业。

孩子们谁也不说话。

天空阴云密布,夏季常见的午后雷暴雨即将到来。

教室里没有开灯,只能看到隐隐人影。

忽然,安夏听见一个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别为难他们了,他们也是为了我。”

孩子们齐齐出声:“张老师……”

安夏转身,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口。

光线昏暗,只能看出他的侧脸轮廓。

“村长说,这个学校只有一个老师。”

刚才接受采访的老师并不是他。

“没错,我没资格做为榜样出现。”

安夏十分遗憾:“你的普通话比他好很多,别的不说,语文让你来教会比较好。”

张老师冷冷地一笑:“我有什么办法,没后台就这样。”

听起来其中颇有隐情。

安夏不是这里的人,不想讨论他们的人事制度。

她不能忍的是这帮熊孩子想搞坏她的机器人,她还指望着机器人能收集基础差的孩子的数据,将来可以有针对性的推出偏远地区专享版。

“你们想把它弄坏,是为了保住你的工作?”安夏指了指机器人。

这机器人是在省电视台记者、县扶贫办工作人员的护送下,一路送过来的。

要是让人知道,这里的人为了一己之私故意把它弄坏了……

村里的扶贫款可能就飞了。

全村的收入可能会受影响。

爸妈会把他们揍个臭死。

拧螺丝的男孩子眼睛盯着安夏,一道闪电劈下,他的眸中反射出一道凛冽的寒光。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拧螺丝的铁片。

那不仅仅是铁片,而是一侧被磨尖磨利的长长铁片,另一头密密实实地包着布,方便用手握着。

安夏小时候见过同班男生们也拿过这种东西。

是用锯条磨的,可以当美工刀用。

闹出了几次伤人事件之后,学校才明令禁止带到学校来。

安夏向他友好地笑笑:“你今年几岁?”

“十三岁!没成年!”

安夏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哟,还知道没成年杀人不犯法啊?”

“没错,你最好识相一点,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管!这个破玩意儿是你送给我们村的,就已经是我们村的东西了,它变成什么样,都跟你们没关系。”

十三岁的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浓浓匪气。

安夏转过头,对张老师说:“你对这孩子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张老师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

正常人在这个时候不是生气,就是害怕,她居然问他有什么看法。

所有的领导都在距离五百米远的村委会食堂里,也许,这个女人就是有恃无恐吧?

但是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他们不会出来的。

他们是在学校放学之后才走的,她应该不是专程来学校,而是随便走走才到了这里。

食堂里的那些人,根本不会知道她在这里。

这里旁边就是一座小山包,山不高,不过埋个人绰绰有余。

小力手里的那把锯条刀只不过是玩具,他腰间的长刀,才是真正的武器。

正当他把手探向后腰的时候,安夏突然说话了:“其实,这台机器人不会让你丢工作,说不定还能帮你顺利拿到正式编制。与其躲躲藏藏,一辈子见不得光,工资还低,为什么不好好搏一搏?”

一般人听说能拿到编制,眼睛都会放光。

但是张老师却内心毫无波澜,他冷笑一声:“正式编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哦,那就不拿正式编制呗。”安夏反应极快,猜测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因为脑子不好使才考不上,一定是有其他方面的原因。

“你觉得就你现在这种,三四岁跟十四五的混班教,能教出个什么来?让机器人帮你分层次教教,将来孩子出息了。不管是回来建设村子,还是捐款回来给村子,也能给你提一提工资啊。”

张老师沉默不语。

安夏转头看着那个手里握着刀条的男孩子:“你要是能考上城里的大学,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你愿意捐一点钱给村里吗?比如,你一个月三百块钱,你愿意捐十块吗?”

孩子飞快地心算了一下,马上回答:“愿意。”

“看见没,他愿意。一个人愿意捐十块,一百个人就是一千块。一个班现在有十三四个孩子,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要是个个成材,你说,那得有多少钱!你还怕不是编制?”

安夏给他算钱的时候,张老师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普通民办教师听说能转正时的神色。

“再说,你再也不用躲着啦。你不是非法教学,你是辅导员,配合教学机器人进行教学,把控教学进度……”

张老师听完安夏海阔天空一通吹,竟听进去了。

旁边的未成年企图犯罪分子也听得一愣一愣,安夏还教育他们:“现在好多地方,都号召考出去的人都回家当老师,依我看,就是放屁。又不是人人都能当得了教师,不喜欢当的人,就别勉强。

有了机器人,就可以让考出去的人能做更多的事。”

安夏问他:“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想做木匠。”

“做木匠好啊!八级木匠等于副处级呢!手艺活做的好,根本就不愁没活。人人抢着要,别说赚三百了,你将来,肯定能赚三千!到时候,你赚了三千,愿不愿意捐一百块钱给张老师当工资?”

“愿意!!”他的声音非常响亮。

张老师听安夏说得天花乱坠,他一直没开口,到最后才问了一句:“你真的不会告发我?”

安夏笑了:“我就是一个卖货的商人。谁是老师,我无所谓,我只想让我的东西出名,将来可以卖更多出去,啊对了,你们千万别把它弄坏了,我需要收集孩子们上课时提的问题,遇到的困难,将来好改进。”

很显然,张老师还是不太相信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安夏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很懂你的想法,你好我好大家好,共同赚钱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我相信,但是你真的是出自真心,而不是……”

张老师的眼睛瞟向小力手里握着的锯条刀。

安夏忽然笑出声,笑得直不起腰来。

孩子们连着张老师都懵逼了,他们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是被吓疯了?

安夏猛地直起腰,伞柄与伞面自动脱落,她举起伞柄,对着教室门外连按了三下伞把。

“嘭、嘭、嘭……”连着三声响,学校旁边栽着一棵小树应声倒下。

此时,天空刚好响起一声炸雷,将枪声完全盖住。

屋里的班长吓得尖叫一声。

张老师这才发现,安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一个安全的三角卡位点,完全面对着他和那四个孩子。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是不是小看了这个城里来的女人。

她怎么这么熟练?

自己当初打架的时候……也是这样找安全防护点。

安夏冲着他和四个孩子笑笑:“怎么样?这个理由够响亮,够充足吗?”

她看着小力:“你觉得你的腿,跟那棵树比,谁比较硬?”

她又端起枪,幽幽地说:“你们吓了我一跳,现在要接受惩罚。”

四个孩子吓得不敢吭声,不知是怎样的惩罚。

安夏缓缓说:“现在枪里还有二十七发子弹,你们有五个人……来,谁给我算算,每人平均分配,每人能挨几枪,还能剩几枪?”

“我数三声,算不出来,就打死哟。”安夏又是一笑。

刚才最嚣张的未成年企图犯罪分子已经吓傻了。

他不是没打过群架,也见过血,在这村里,打个架,举着石头给人开个瓢什么的很正常。

但是安夏的前后反差也太大了,而且突然就开枪,现在还笑得这么像奶奶故事里的狼外婆……害怕……

“三、二……”安夏居然真的在数数。

“每人四枪,剩两枪!”班长大声喊。

安夏:“……”

她看着张老师:“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张老师扶额,扭头。

班长快哭了:“你就说要做出来,又没说要做对!”

安夏眉毛微抬:“哎,可以啊!脑子挺灵。”

智能机器人忽然发出声音:“回答错误,正确答案是五枪,剩两枪。五五二十五,二十七减二十五,等于二。小朋友,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班长擦着汗。

雨势渐小,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事实证明,安夏的武力值在他们之上,连最勇最不知道惧怕的小力都怂了。

“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信信信……”小力连连点头。

“好好用它,你看它多好,做错了还能主动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们居然想弄坏它。”

智能机器人又突然出声:“不要弄坏我,呜呜呜……”

哭声可能是用《聊斋片段投喂的数据,非常阴森。

“啊!鬼啊!!”小力尖叫。

安夏无语,转头看着张老师:“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雨慢慢停了,从食堂里出来的领导们看到有几个人从学校的方向走过来。

村长当时脸「唰」变白了,他看着安夏笑着走过来,对他们说:“雨终于停了,刚才下得像倒下来一样。”

“是啊是啊……还好就下会儿,不然路就不好走了。”村长干笑着,搭了几句话。

一位省台记者问:“安总刚才去哪了?我们还想出去找你呢。”

“哦,我去这位小张家了,刚好看到这几个孩子在他家做作业,正好聊聊天。”

村长此时满脸疑惑,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也只能陪着笑脸,什么都不说。

“走啦,再见。”

贵宾们坐着客车离开了。

在车上,安夏问起县干部:“这个村的老师也太少了,一个人管整个学校,什么都教,怎么管得过来?”

“哎,本来应该不止一个的。刚才跟你一起过来的小张,就是村长的儿子,哎,本来是可以的,唉……”

小张是村长的儿子,曾经非常有希望成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

1984年参加了高考,为了凑学费,他跟着同村的人南下打工。

结果才了几天,他们厂子附近发生了大乱斗。

“他们这个村子,自古就逞强好斗,他就觉得替兄弟出头是正常的,所以他就去了。结果,那回出了人命,他就被关起来了。”

安夏睁大眼睛:“他手上有人命?!”

“那倒不是,但是那会儿严打嘛,你知道的……稍微沾点边的都不放过。他们参加的人一个没跑,统统三年起步。

可惜啊,宣判结果下来的时候,他的成绩也下来了,本来他考上了……

有案底的人,连教师编制也不能考……现在放出来,也只能在村子里干点农活,哎,他这一辈子算毁了。”

安夏看着窗外连绵的田地,她想起曾经看过一篇社论,关于研究罪犯背景的意义。

“不是为了让他们在世人面前卖惨,而是分析统计原生家庭对人未来行为逻辑的影响,比如缺乏教育、极度贫困等等……”

当时这个社论出来的时候,吵翻了天,许多人不认同,说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有钱人犯法的更多。

社论作者拿出调查数据,受过高等教育的有钱人主要分布在职务犯罪、金融犯罪。

恶性暴力案件的主要构成确实与他所说的一样。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xx贪腐落马」「xx挪用银行一亿」,远不及「最近好多人晚上下班路上被抢劫」更吓人。

不管怎么样,安夏希望教育能让他们富起来。

富起来,就是穿上了鞋。

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

她扶着手里的那把伞,又想起另一句:“我读书,是为了能跟傻子心平气和的说话。我练武,是为了让傻子心平和气的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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