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朝众人看了一眼,低声道:“夫人……就是卢明珠……并没有跟那个什么飞的走。她……”她又咬了一下下唇,才道:“她死了!是老爷杀的!”

这两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震得众人都呆若木鸡。吴震一拍案,大声道:“我明白了!这就是原因,金萱杀父的原因!她不是金百万的女儿,是水上飞的女儿!当年卢明珠与水上飞本来是一对恋人,不知道为何分开,卢明珠又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嫁了金百万,金家本来跟卢家相熟,金百万对她是向来钟情。但后来水上飞又来找她,她想跟旧情人走,金百万杀了她,对不对?”

裴明淮接道:“金萱自从得知此事后,便开始设计杀金百万,还费了偌大力气救自己亲爹出天牢。可那水上飞,一出来便中毒身亡了……”他想了一想,道,“金百万必定对水上飞印象极深,发现他竟然藏在自己府中当家丁,还能怎么做?自然是派金四借送饭之机下了砒霜,但水上飞多年用毒,比一般人要能扛些,强撑了一口气要逃,却还是没逃出金府,跌进了莲池里!只是金百万开始并不知道水上飞死在莲池之中,但他已然下定决心,金萱既然知道她亲生父亲的事,那么这个女儿,也留不得了……若是留下她,自己杀卢明珠的事情,总有一日会被人发现……”

吴震皱眉道:“那清虚呢?”

裴明淮迟疑道:“想必水上飞在狱中跟他相熟,知道他这偷天神技,金萱想要利用?巧就巧在,这三个要劫的人正好是同一批押送到你这大牢里面来。被买通的恐怕不止曹老五一人,否则又怎会把这些人都安置在同一进?”

吴震一顿足道:“想必被买通的,便是朱习自己!他却不知道,会送了自己的命!”

“若真是朱习,他大概也觉得些许小事,并无大碍。”裴明淮道,“金萱心狠手辣,从没打算过让清虚活下来。在许给清虚的珠宝上下毒,是个好法子。若非我正好赶到,清虚还来得及对我指出凶手,当真是天衣无缝。只可惜,天网恢恢,金萱自己也被人毒杀了。”

金贤惊道:“真的是……真的是老爷杀了姑娘?”

裴明淮朝红菱一指,道:“你看,她都吓成什么样了?能把毒下到金萱爱吃的点心里面,自然是十分明白金萱喜好的人。”

红菱跪了下来,哭道:“老爷告诉我,见着金管家,若是他的食盒里面有菱角糕这味点心,就放进去。我哪知道是对姑娘下毒,我以为姑娘死了……我以为老爷是要杀金管家啊!”

吴震恍然道:“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半夜在外面走?”

金贤大叫道:“红菱,你居然害我?”

“我以为,老爷是因为你偷偷支钱,所以……”红菱哭道,“哪里知道,老爷是想害姑娘……我……”

裴明淮注视着她,道:“红菱,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运气有多好。若非金百万死在金萱手里,你现在大概也是个死人了。你知道卢明珠的死因,又亲手给金萱下了毒,下一个死的人不是你,还会是谁?你以为,金四现在还活着么?”

红菱煞白着脸,喃喃道:“金四?”

裴明淮转头,问金贤道:“这庄园改建,是金四监工的,对不对?”

金贤点头道:“正是。”

裴明淮道:“那就是了。那莲花池,我一眼看到就觉得十分别扭,哪里有在那里开穴的!为了不使莲池显得过于突兀,才把整个花园都修得不伦不类。若我猜想无错……”

吴震道:“你怀疑,卢明珠的尸身便在莲花池下?难怪,我们来赏莲的时候,金百万就显得极不情愿了,虽说恐怕要挖遍莲池才能发现,但他总归是怕的!”

裴明淮点头,道:“不错。金百万想必已察觉到,这件事恐怕是掩不住了。那日他说派金四出门办事,金四却一去不返,恐怕金四已被他下了毒,不知死在何处了。他也不打算放过金萱,这两父女,虽无血脉关系,但所作所为,真真是像极了。不愧是金百万一手教出来的女儿,锱铢必数的生意人。一旦对自己有了威胁,必得除之后快,哪有什么情义可言……金百万表面上一团和气,金萱温雅知礼,骨子里却都是狠毒如豺狼。不知金百万最后被藏在密室里的金萱一刀断喉,从她手上抓下那只金镯时,心里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金萱最后,是不是想明白了谁毒死她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众人听着他的话,眼里看着这间精雅至极的女子闺房,鼻端闻着清雅檀香,金萱的尸体尚在一边,个个都觉得冷澈透骨。

三日后,裴明淮与卢令到了金府,吴震正等着他们。这时莲池已被掘得乱七八糟,莲叶也都枯败不堪了。

裴明淮摇头叹息,道:“吴震,你还真是一点不风雅。”

吴震冷冷道:“赏一具白骨之上的莲花就是风雅了?”

卢令失声道:“下面真是……”

吴震道:“莲花池下面,确实埋着一具女子白骨,一手缺了一指。”

卢令颓然点头:“想来便是我姑妈。”

吴震道:“那白骨已经十几年了,骨殖紫黑,应该是被毒杀的。你既是她侄子,便自去替她收殓了吧。”

卢令一揖自去,这几日间,这风流才子已然憔悴得不成样子。裴明淮不禁有些黯然,望了他离去,回头对吴震道:“你不再怀疑他了?你查到金萱在飘香斋所见的是谁了么?”

“若是他,根本不必要跑那么远。”吴震嘿嘿一笑,道,“金萱是有个情郎,但既不是吕谯,也不是卢令。这个人,必定神通广大,否则不能知道天牢的情况,又买通曹老五和朱习。”

说罢这番话,吴震摇了摇头,道,“金百万的家产已去十之八九,看来金百万暴怒杀女,也是为了这原因。”

裴明淮道:“你是说金萱把金家的家产都给了她情郎?什么人胃口这么大?”

吴震摇头道:“全无线索。”

裴明淮道:“左肃一直下落不明?”

吴震脸色郁郁,道:“若真是九宫会设计救他,哪里还能找到人呢?到了这份上,尉小侯爷哪怕摘了我的脑袋,也无甚用处了。明淮,你怎么想?”

裴明淮沉吟道:“他这两日不曾找你?”

吴震摇头,道:“不曾,我也正提心吊胆呢。”

裴明淮道:“他恐怕是另外有了线索,你也不必管了,我自会去找他。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确是失职了。”

吴震苦笑道:“不错,我实在难辞其咎,有什么罪名,也该认的。”

裴明淮笑道:“这是后话,只要尉端不揪住你不放,一切都好说。但吴大人,这等事,可不能再有了。”

他话已说到这份上,吴震又哪里有不明白的,笑道:“我欠你的人情,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你倒是无甚大碍,我跟尉端,都一样的烦恼。”裴明淮叹道,“逃出三人,死的两人都无大碍,唯一麻烦的人,却无踪无影。”

吴震答得干脆。“我宁可担着失职的罪,也不想在这浑水里面继续趟。失职是小,卷进这事,恐怕祸从天降。”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没想到你吴大人,也忒地胆小了。”

吴震道:“我自然不怕,可我也有家人。难不成我母亲一把年纪,还得被我牵连?你又不一样了。”

裴明淮仍在笑,却笑得甚是苦涩。“你说差了,吴震。若我裴家有何闪失,那恐怕也是诛连之罪,比你更惨烈上百倍。”

吴震打了个寒噤,哪里还能继续说下去。他目光掠过满池莲花,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当日那清虚是如何令那满池莲花盛放的?”

裴明淮微笑道:“花本来是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知不知道又何妨?”

吴震摇头道:“我却偏是爱追根究底之人。你师从道家,据说天师颇善法术,这也是仙法么?”

裴明淮道:“我师傅去变这莲花?天师之名,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他望着那些残败莲叶,叹了口气道:“只是一池幻梦空花,只是江湖戏法罢了。看的人眼花目盲,若这法子是金萱想出来的,我倒也佩服。”

吴震道:“我告辞了,有空来找我喝酒?我请客。”

裴明淮笑道:“到大牢?那便免了。”

吴震道:“莺莺楼倒也不错。我后来记起,莺莺楼前些时候便有个妓女失踪,我怀疑金萱的‘碎尸’,便是她的尸身。”

裴明淮点头道:“有理,寻常女子又怎会让人看到肩头胎记?想来如嫣那二人的尸身面部被蚀,一来是试毒药,二来我们若再看到金萱之面,也会认为是相似的事,不会想到是金萱自己一手策划。”

吴震点头道:“正是此理。只是有一件事,我却想不明白。若那碎尸是从莺莺楼的女子身上得来,金萱又怎能知道那女子与自己相似?这件事,只有常去妓院的男子才能知道。”

裴明淮沉吟道:“九宫会既然肯帮金萱,连上天的道童都能寻来,这等小事,自然不在话下罢?”

吴震缓缓道:“有理。”又问道,“你这就回京么?”

裴明淮道:“我受人相邀,要去一趟益州。”

吴震奇道:“益州?谁约你去?”

裴明淮道:“薛无忧。”

吴震一楞,正要再问,裴明淮却道:“你让吕玲珑把吕谯的尸身给带走了?”

“我也就能查到那样了,她是吕谯的妹子,说要带哥哥回去好好安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吴震道,“怎么?”

裴明淮缓缓摇头,道:“可是,我让阿苏去吕家找了,她并没回京。要按脚程,她早该到了啊。”

吴震道:“吕谯其实本不姓吕,吕玲珑说的原籍,难不成是……”

“你也不必管这事了,待我寻到玲珑再说。”裴明淮道,“你既有事就去吧,我也该走了。”

吴震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到了莲池之上。“水上飞中了金百万下的毒,死在这莲池之中。……卢明珠也埋在这下面,冥冥之中,这等巧合,也实在……想那卢明珠,年纪轻轻就枉死,一具白骨在这花下埋了若干年!”

裴明淮淡淡道:“花会开,花也会谢。明明谢了的花,非得要它再开,终究无益。又有什么不可解的?”

吴震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讲禅论道的话,我可是不懂啦。先走一步了!”

裴明淮目送吴震身影自月洞门后隐去,忽听脚步声响,再一抬头,却见着尉端隔了莲池,站在对面。尉端缓缓道:“明淮,这一回,我们都走眼了。左肃就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了去。”

裴明淮道:“什么?”

尉端道:“你可知道成伯成仁跟人下棋输了的事?”

裴明淮道:“听说过,还传说成伯气得吐血而亡。不过,也只是传闻罢了。”

尉端大声道:“成伯真死了!我也是今日正好遇到那个替他诊治过的大夫才知晓!他说数月以前,成伯已经死了!”

裴明淮怔了怔,道:“那我们见着的成伯……”跟他下棋的,确是只有成仁一人。尉端打断他道,“这两兄弟素来不爱见人,见过他们真面目的甚少,况且他们脸上道道伤痕,谁又会盯着他们细看了?那成伯,便是左肃冒充的!好大胆的计策,真真是偷天换日,左肃一逃脱便立即藏身金府,以免被官兵在邺都找到。有成仁相助,可谓天衣无缝!”

裴明淮道:“成仁为何要相助?”

“要么成仁也是那九宫会中人,要么就是九宫会想办法买通了他。金萱请他二人,本也是计谋中的一部分!”尉端冷冷道,“你等都只当他二人乃是配角陪衬,没料到,他们才是正主儿!”

裴明淮道:“他二人已去,如今立即……”

尉端截道:“以九宫会之能,必定早已布署好接应他们,现在哪怕是派兵去追,也已迟了。”

裴明淮又怎会不明此节,只得叹息一声。尉端厉声道:“此事决不能就此了结,照我看来,后患无穷,你我得再好好商议。当年能走得一个左肃,安知还有没有走掉旁人?平原王的事,可从没真正了结过!”

裴明淮道:“说得是。”

尉端见他神色恍惚,道:“你怎么了?”

裴明淮笑道:“我只是在想,与金萱在飘香斋相会的男子,究竟是谁?”

尉端道:“那你认为是谁?吴震的解释虽合情合理,我却多少有些疑虑。他要做个假帐,也容易得很。曹老五说那人身形颇高,吴震不就是么?”

裴明淮微微摇头,道:“这便只有地下的金萱才知道了。”

他望着面前那些莲叶,笑了一笑。

花开花谢,缘起缘灭,又怎生由得人。

各人有各人的缘,各人有各人的孽,谁又顾得了谁。

第三部 血昙花

简介

凤仪山素有“鬼王娶亲”之说,裴明淮途经此地,也亲眼见着鬼王迎亲,新娘死于非命。又在鬼王洞府见到一个青年书生,自称姓祝名青宁,受鬼王重金礼聘前来为他抚琴助兴。裴明淮却看出,面前这人虽然易容,便是黄钱县见过的九宫会“月奇”无疑。祝青宁是为了昔年离开九宫会的前任星奇所携走“孔周三剑”而来,认定“鬼王”就是要寻之人。而裴明淮愤恨鬼王多年来残害当地女子,决意要将这鬼王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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