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月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后面当了半天看客,这个便宜大外甥还真是人见人爱,两个小姑娘的表现让她莞尔,她想起自己十三四岁时,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豆蔻稍头......她微笑着走了出来,“小岚,你们说啥呢?看把你高兴的。”

“小姨,云山说回去要教我打猎,让我当云崖山女大王,我说我当大王,你当喽啰,好笑吧。对了小姨,明天你回金陵吗?”

“我开学还早,回金陵只能住你大舅家,那媛媛不得把我缠死?家里的田园生活我还没过够呢。小岚,刚才真真兴冲冲地干嘛去了?”

“哦,她不舍得她山哥走,她山哥便答应今晚给她弄海鲜烧烤吃,妹妹就去找姥姥要烧烤调料去啦!”

云岚那仿佛吃醋的小模样把董明月逗笑了,“海鲜烧烤?好主意呀,大外甥!既然真真去张罗调料了,那咱们一起弄食材吧,这是大头,荤素都得有,你是大厨,你说要烤些什么?”

云山稍微想了下,“既然是海鲜烧烤,以海鲜为主,买新鲜的,我看那黄鱼、青鱼不大不小,烧烤合适,湿地里的白虾比桃花涧的大,烤着也不错,八爪鱼呀、乌贼呀都好,带壳的不考虑,烤出来的汁烫嘴,没法吃。素菜嘛,青椒、茄子、土豆,反正基本都能烤,我们在山里打猎时,逮啥烤啥,都好吃。”

“那我来安排:你外公外婆负责干柴木炭和油盐酱醋;你二舅去码头采买新鲜海货;媛媛、真真去菜园采摘;你二舅母有身孕,小岚跟她摘摘菜就行了;你大舅、你干爹负责弄烧烤架、铁钎子;你大舅妈跟你妈负责案板,剩下的腌呀烤呀,就辛苦你啦!怎样,这么安排没问题吧?”

云山点头说十分妥当。

“妥当啥呀?明月小姑,那你干啥呀?”媛媛不知啥时出来了,摇着云山给的折扇,一脸挑衅地乜着董明月。

“我嘛,居中调度喽,当然烤熟之后的主要任务,我也参与。好你个‘董方方’,拿捏起我来了。”小姨夺过媛媛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下她的头,“快和真真去挖土豆去!别的菜下午再摘,摘早蔫巴了。”

“去就去,扇子给我,‘小李子’借给我的。”媛媛伸手要扇子。

“怎么还小李子了呢,叫连杰不好吗?”董明月给逗乐了,把扇子还给媛媛,又转身对云山说:“云山啊,你的工作在最后,上午有空,镇里有一家专门制扇子的,小姨带你去看看,顺便买几把,你给题一题好吧,开学了小姨有大用处。”

云山知道在金陵小姨就惦记自己的扇子,分别在即,再不要就要等下一个假期了。“听小姨安排,不要钱。”云山调皮了下。

果然小姨干咳了一声,“长辈当然不会占小辈便宜,题一把一瓶汽水如何?”

“听你安排!”

“我们也要喝!”媛媛和云岚异口同声地嚷嚷,“看你们表现,看我心情。散了吧,我调度他们去,云山你去推车,咱们一会就走。”

不一会,一大家子都知道云山晚上准备烤海鲜的事了,也都知道自己要干哪些活了,包括姥姥姥爷在内所有人都觉得挺新鲜,南方人没这么吃过呀,不过都挺期待。真真跟她爸妈骄傲地说,云山哥哥的烧烤其实是为她准备的,大家都是沾了她的光。

吕泗港是个富裕的镇,在崇州东海之滨。靠海吃海,这里男男女女都下海,家家户户都有船。男人们船上网鱼虾、网蟹子,女人们在海滩刨蛤蜊、挖蛏子,品相好的送到码头上卖,品相差点的就自己吃,早已不愁温饱。闲时人们捣鼓些副业,织网制梭子的最多,同时制作些折扇竹伞,贝雕陶艺什么的。规模大的有制作丝绸布匹、床上用品的。由于木船多,这里还吸引着许多外地来的木匠捻匠,挨着村镇建捻坊,给渔船做修理和防水的。总之,手工业、轻工业较为发达。

云山骑车带着小姨来到镇上的竹艺作坊。回来的头一天,他们经过镇里,当时云山就感觉挺震撼的,这里的人很聪明,说话快、动作也利索。匠人们制造出五花八门的实用工具、居家用品甚至艺术品,很多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一些操着不同口音的生意人来这里上货,他们不仅带来了钱,还带来他们各自家乡的土产、稀罕物,这种互通有无不仅给当地人带来物质好处,还带来了有价值的信息,更重要的是通过与不同地方的人打资产,当地人思想活络,眼界开阔。

云山打小赶集卖山货,自问也有一套小生意经,但是和这里一比较,桂花涧集上的那套小九九根本不值一提。山里信息太闭塞了,人的脑子也跟着闭塞,就连说话行动都慢一拍。怪不得兰玉一心想上大学走出大山,她确实算是聪明的。

小姨挑了精致的纸扇和绢扇各四把,又买了一些女孩用的小玩意儿。出门问云山,“感觉这里怎么样?”

“这里人聪明,也富。比我们山里甚至兰陵都强。”云山如实作答。

“真的吗?昨天你干爹说要不是在兰陵还有个不错的工作,真想到我们家来生活。你愿意不?”小姨随意地问。

“......本来,我一直觉得待在山里就很好,山里什么都有,我会打猎捕鱼,换了钱就什么也不缺。现在我觉得那只是在吃山,山总有一天会被吃完的(脑子里又想到‘云崖之府’余寿不长了),而这里人巧,造出这么多东西,跟外地做生意,挣别人的钱,这里会就越来越富。以后,我也想做生意,来这里上货,把这儿的好东西、好想法带回山里,再想办法让山里的人也出来学学怎么挣外面的钱,怎么才能不坐吃山空。”云山确实有触动,他基因里本来就有的朴素经济意识被激发了。

“嗯,孺子可教!”小姨大为欣赏,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这么快就看到商业的本质,值得赞赏,她伸手捏了捏云山的脸。“读万卷书,也得行万里路。青春作赋、皓首穷经是迂腐书生干的事,男子汉不仅要精通文武艺,更要懂经世济民,你说对不?”

近来云山被宠爱、被夸奖的时候多,被指出不足的时候少,这固然让他自信,但是见识也容易被局限,此刻听小姨这一段话,比起兰玉劝他考大学进城的话来境界高多了,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看着小姨的眼睛真诚说道:“我明白了小姨,谢谢你开导。”

“闲聊,闲聊嘛,走,买完汽水去码头看看。”小姨亲昵地搂着他的腰上了自行车,感受着腰背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轻柔,云山心里有种别样的甜蜜。

码头上人不算多,云山觉得跟桂花涧大集卖山货的情形差不多。小姨说这时候算下市了,早上4点到6点人最多,多半是二道贩子,赶海归来的人们带回最新鲜的海产,二道贩子们一拥而上,挑上合适的立刻转到各小市场去卖;少数的是吃客和开饭馆的采购,图个新鲜又便宜。

二人拉着手在码头来回逛了一圈,小姨嘀咕没见着二哥,不会这么快就采买完回去了吧。她自己不擅长挑海鲜,就随便买了些香螺和海瓜子回去嗑着玩,云山对海鲜更不在行,也受不了码头的腥味。见大海螺的壳又大又好看,还都是活的,就买了一堆提走,这东西好,肉吃了壳还可以打磨作装饰,送给春妮、兰玉跟二羊,想必他们会喜欢。

回到家,二舅果然已经采买回来,他已然是镇上中学的主任,谁不认识他呀,买回来的海鲜都是货真价实的水灵,连烧烤用的竹签和铁签也顺手带回来了。此刻,外婆在厨房后头收拾那些活蹦乱跳的海鲜,外公在柴房正挑选无烟炭。跟小姨来到干爹跟大舅在栗树下的‘工地’时,云山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建造的烧烤架那么‘高级’——一个石槽。问了大舅才知道:原来是以前大集体的时候,镇里养猪用的猪食槽。别说,槽的深度宽度正合适,除了换碳不太方便,简直完美。

小姨很满意大家的干活效率,尤其对几个壮劳力提出了表扬,被二舅好一奚落:长幼得有序,学历高不代表家庭地位高哈,多动嘴不如勤动手云云,然后两人便用老家话掐起来,一直掐到大舅妈喊吃饭时又都乐起来了,连干娘和姥姥也都笑了起来,云山听不懂,也没好意思问,干娘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似的,说了句:掐了十几年,还是小时那套词儿。

天气热,有腥气的地方蚊蝇就多。吃饭前,云山便取来调料,把收拾好的鱼虾等涂抹腌制,弄好了,再吊到后院的地窖里。因为渔获容易腐败,所以这里家家都抠地窖--天然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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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别样的浓香在镇子上空飘起,引来左邻右舍的街坊们来看稀奇,他们多数是宗族本家,知道老镇长家儿孙回来探亲,正式宴请呢情谊不够,不理不睬吧说不过去,于是吃过饭来这打一头,其实也是一种表达本家情分的方式,有的还带来成桶的自酿酒,有的来看见是烤着吃,又回家拿来些腌制好的干货,让大家烤着尝尝。外公外婆和本家们并不客气,送来就收下,也让着他们吃,不过多数都不吃,站着闲聊几句就借故走了。姥爷让二舅把米酒给大家都倒上,除了真真和她妈,大家都喝点,不醉就行。

大家一齐喝了一碗后,外婆很是感慨地说话了,“今天一大家子吃饭,一齐动手,轻轻松松的,哪像过去,媛媛爷爷天天忙公家的事,指望不上,里里外外我一人操持,到底要累巴巴的。好在你们兄妹几个都懂事,勤快、念书也好,我天天盼着你们长大,我也就轻松了。现在啊,一晃你们都长大了,你们的孩子也长大了,天南海北的各奔前程,我是又高兴又有点伤心。高兴的是我们两个老的身体还行,看着你们小一辈的都有出息,多活几年没问题;伤心的是呢,一年里能像今天这样全须全尾儿的齐整了,一块做饭、一块闲拉聒的日子太少了,我跟媛媛爷爷守着这么大的一个院子,空荡荡的,有时也觉得孤单。”

“这不小真真陪着我们呢吗,真真妈年底给她添了弟弟妹妹,你就更不孤单了。咱们算最有福的了,你看,媛媛和她小姑一样,上了名牌的大学,阿山、小岚、真真都是省心的好孩子,以后错不了。阿山虽然不是秀儿亲生的,我是当亲孙子看的,他勤快能干本事大,你们几个小的要跟他学。好啦,今天应该高兴,都放开肚皮,该吃吃该喝喝!”外公不愿外婆定下伤感的基调。

大家纷纷应着,站起向外公外婆敬酒。

待都敬大家过酒后,大舅站起来说:“爸、妈,我和慧英有个提议。良驹、明秀,清芬、明昀,明月,我们今天约好每年或暑期或寒假一定回家相聚,至少三天。永不忘父母的养育之恩,永远记得家的方向。你们觉得如何?”众弟、妹异口同声说听大哥的,完全同意。

姥姥姥爷听孩子们这么安排,舒心极了,姥爷刚要说话,就听有人喊道:“大伯大妈,家里好热闹啊!”大家转头看去,两个着装考究,发型齐整的年轻人从二门走过来,栗树浓荫下姥爷的眼神不怎么好使,二舅站了起来,“来来来,过来坐。明朗,明秋,怎么这时候回来?”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大姐、姐夫,明月,本来我们今早就要回来看大妈大伯和大家的,可是找不着车,直到下午爸单位的车才有空,这不一直这会才到,晚上还得回去哩,明天有班。这就是云山外甥吧?真帅,长得像那谁来着?”就在青年歪头想的一瞬,潘良驹示意云山,“阿山,这是你二姥爷家的大舅舅和大姨。”云山忙起身让坐,“大舅舅、大姨好!我是阿山。”

“李连杰!我想起来了,我这大外甥真象李连杰。大伯大妈,恭喜你们二老,你们的干外孙长得像大明星哩!”

“你们兄妹俩都坐下,尝尝你大外甥的手艺,这些烤串呀都是他做的,可香哩!”姥姥招呼他们坐下,媛媛、真真、云岚上前一一打了招呼。

“这都是你弄的?这黢黑的还能吃吗?”那位明秋大姨眼角扫了一眼云山,拿起一串烤茄子,轻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一下。

“还不错嘛!哥,你尝尝这烤鱿鱼怎么样?还是头一回这么吃。”明朗端酒敬了长辈后,才接过明月递来的串。

“行,我尝尝。嗯、嗯嗯,香!明秋,你敬大伯大妈酒了吗?”明朗很会来事,一边夸着云山,一边提醒着妹妹。

“我又不喝酒,再说了,大伯大妈都是自已家人,何必敬来敬去的。对吧大伯大妈?”董明秋问向主位。

外婆大度地一笑,“对对,你们都是自家孩子,常见的,不用敬,来,吃烤串串!”

云山觉着这明秋大姨似乎是故意无礼的,可能两家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龃龉,自己是从山村里出来的,自然明白在乡间后辈里没有男孩的尴尬,祖产是传男不传女的。论理自己一家还有大舅家远道而来,作为姥爷的弟弟,二姥爷一家怎么也该有所表示才对,怎么客人都要走了,才遣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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