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道:“先生教我。”

慕齐落指了指沙盘上一块凸起的土堆,这象征着一座山岭。

慕二道:“此岭当地称鬼哭岭。当地百姓称,此岭每逢春尽夏初之时,便会生呜咽啜泣之声,山岭中百兽奔逃、树木倾倒,巨石滚落,轰击山泉;若遇雨季连绵,全岭涌动,活似鬼怪将欲挣脱囚笼。故名“鬼哭岭”又叫“百鬼笼”。

众人也不觉有什么惊悚奇异,像他们这种沙场宿将,能站在帅帐之中,与帅议策的,哪一个不背着一身的冤魂,若是这世间有鬼有怪,要找上他们的,何止一百一千。就算来了,谁怕谁也说不定。

一人道:“二哥啊!我和老五从北而来,也看过这座山,这座山林丛密布、野兽穿行不说,更兼两侧奇陡无比,我说都不叫什么“鬼哭岭”了,叫枪头山更形象,两边斜斜,顶头尖尖,你我兄弟要过不难,咱们八万兵马要过,恐怕和登天没啥区别。”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说话者身着金铠,身高八尺,面如冠玉,虽额头间横着一条浅浅的伤疤,伤疤上又斜斜铺着等间距的线口,不仅不怖人,更愈发显得英气逼人,勇武非常。此人正是十八骑主中排行第三,林裳。

慕二听后笑道:“不仅难如登天,恐怕比登天还难。”

傅明见慕二又起性子,呵斥道:“老二,赶快说来,莫要耽误。”

慕齐落见傅明呵斥,赶忙收起笑意,朝傅明眯眯眼,这是他自小面对傅明呵斥的应激反应,因为他发现,每次他眯眯眼后,大哥总会不再教训他。

慕齐落认真道:“三弟说的不错。数万大军从这座山直上直下必是不可能的,就算可以,等到越过的时候,邝张联军也早已打到家门口了。这鬼哭岭遇烈风则凄鸣,遇洪雨则涌动,我料和鬼怪无关,而是和山体有关!”

“山体?”

慕齐落点点头,道:“不错。此山必有土软石脆之处,而且也必是直通另一端的。否则,绝不会有如此尖锐破风声。”

林裳若有所思,他深知二哥慕齐落极擅寻风问水,对天下群山脉络判断从未有出过差错,昔年他们兄弟遭遇围剿,全凭慕齐落一手风水奇术,才从古墓逃脱。所以,林裳想的不是慕齐落说的合不合理,而是这座山的特点应该怎么去用。

如果说慕齐落是看风水的好手,那么他林裳便是土里的好手。

林裳猛拍沙盘,惊道:“二哥,莫不是要挖山过去?”

慕齐落点点头。

谢清皱着眉头道:“先生之言,我是信的。但所挖之处是否处处松软,是否挖过之后能保证不塌方,尽管此山可挖通,毕竟是整整峭壁,大军数万一起动工,也非一两日所能完成。一旦动工,前有大山相隔,后有联军逼近,我大军将陷更大绝境。”

慕齐落道:“大帅所言三难,前两个我已有考虑,算不得大难事。小裳曾经有过机缘,和一位老前辈学过地下的学问,若他领军开凿山道,我料三五日,必能通山。这点我慕齐落敢以性命担保。”

谢清摆摆手,道:“先生言重了。今我困穷在此,能得诸将军不离,已是感激不尽,莫要再说这些让我羞愧的话。”

林裳剑眉一横,显一脸坚毅,拱手道:“大帅,我二哥向来能看常人所不能看,我信我二哥对山体的判断。末将也敢担保三日内必能通山。”

谢清点点头,仍不敢展眉,道:“三五日的时间虽然看似短,却足以让联军攻至眼前了。若调大军去拦,此处人力骤减,山体再松脆,三五日也绝不可能挖通的。”

此言一出,林裳也泄了气,他虽有奇法可以通山,但也需众多人力支撑。

慕齐落叹道:“这便是第三难了,也是最难。我有一计,思来很久,一直不敢和大帅提及。”

谢清忙道:“先生,已经到了生死存亡时刻,先生但说不妨,我绝不怪罪。”

慕齐落道:“我大军能战之士在此有八万,联军虽号称三十万虎狼,探马来报建灶之数,我思之料定应只有十五万逼来。这十五万虽左出右进,时而分兵,时而聚拢,不过都是故作玄虚,让我军无法集中做好防备。但在下敢担保,联军十五万必仅分两路,一路沿北江而来,朝我大军脑袋上重重砍一刀,另一路要远绕雁门长关,只要联军一过雁门长关,马上就会对我军形成首尾夹击,到那时,我军除了会飞,绝难逃出。”

傅明道:“如果联军这么打,哪怕我们死守,被击溃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慕齐落断然道:“他们一定会这么打的,因为陈默平在,他在,就能想出最好最绝的打法。”

陈默平,是这个乱世另一绝妙色彩。

他是旧王朝的布衣书生,每天都坐在街头看一遍又一遍的书,受一遍又一遍的嘲笑,偷一遍又一遍的食物,挨一遍又一遍的打。

后来,一计定天山,三策震南北两岸,仅三年不到,让张均杰一个小城义军首领拿到逐鹿中原的资格。世人皆称陈默平,极王佐之才。

连天纵才智的慕齐落也叹,在乱世之中,他慕齐落在同等条件下,非陈默平的对手。

如果说谢清、邝英、张均杰等人是这个乱世的开局者,那么,他们开局之后,便为无数豪杰奇士开创了施展的舞台。

这个乱世充满了悲剧,但因为某些人,让这个只有版图利欲的时代,在血雾之中绽开了一朵又一朵让人心生向往的花。这些人,如傅明、慕齐落等名将的英姿、也如陈默平这等惊才绝艳,更如谢听舞……

慕齐落想起了陈默平,他的眼眸中是无法形容的情感。这个让自己学会谦卑的人,是他今生再不能轻易提起的人。

这是他眼中的敬畏,但在慕齐落的神情中,还有另一种情感,是轻蔑的笑意。

陈默平很好,极王佐之才,但他不会明白,这个世上,还有个谢听舞,一个至少至此刻,比起四大名将来说,不能算有名的将领。

但慕齐落知道谢听舞的恐怖,如果不是大哥被谢听舞纵横的豪气所折服,不是被谢清心怀天下的仁心所感动,他也要劝大哥不能再与谢听舞为敌的。

慕齐落有天授的才能,他能凭借自己的智慧看到想到许多人穷极所有都不能发现的东西。他时常在自己的虚空里看到谢听舞,谢听舞不是乱世中绽开的花朵,是轰鸣爆裂的燎原。

没有什么花朵可以禁得住烈焰,何况是举天而起的燎原。

慕齐落隐隐觉得这样的画面越来越近了,在乱世的末尾,谢听舞会成为乱世最让人唏嘘赞叹的结尾。

慕齐落强压着颤动的心,告诉谢清,他确定陈默平会摆大军于前,布两万之多于后,入雁门长关而来。

谢清大军八万,留六万开山,备两万据险正面守敌。

而雁门关守备,仅谢听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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