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学功长叹一声:“一言难尽。祖父临终时曾告诫程某,覆巢之下无完卵。士农工商,程某亦农亦商,虽位卑但不敢忘记报国。屯田可富国强兵,程某自当配合。错在负责屯田的官吏,趁机谋取私利,中饱私囊,以致民不聊生。”

程福可算抓住了机会,抱怨道:“我们程家田地不少,还能生活下去。升斗小民真是苦不堪言,生活艰难。”

罗红缨嫉恶如仇的性子上来了,咬碎了银牙:“这帮贪官污吏!”

莫如深问:“他们具体的做法有哪些?”

程福说:“方法多了,各地有所不同。朝廷屯田会按地亩多少和土地产量发放补贴,他们克扣补贴的方法主要有三种。”

邹子龙问:“哪三种?”

程福说:“其一,虚报少报地亩,少发补贴,但收获时按照实际地亩交粮。”

罗红缨骂道:“混蛋!”

程福继续说:“其二,降低产量等级,上等田记为中等田,中等田记为下等田,少发补贴,但收获时仍按实际土地产量交粮。”

莫如深点点头:“这便是你二人方才所言之事。”

程学功说:“正是。如果想正常领取补贴,便要给评测土地产量的官吏送辛苦钱。”

罗红缨都快气炸了:“他们把这钱叫辛苦钱!”

程学功苦笑道:“他们说了,风吹日晒,实属不易。”

秦斌正颜厉色地说:“他们领取朝廷俸?,自当尽力,何言辛苦!”

程福冷冷一笑:“谁说不是。”

邹子龙问:“你们就没有报官吗?”

程福摇摇头:“他们就是官,老百姓往哪儿报?”

程学功补充道:“报也没有用,各级官吏都有钱拿,没人会管。”

莫如深知道程学功所言不虚,转头问程福:“如此说来,辛苦钱就是其三?”

他头脑冷静,永远关注着要点。

程福说:“正是,辛苦钱是官吏们的叫法,百姓把辛苦钱叫做抽水。”

莫如深觉得很奇怪:“此地距离京城不过百余里,天子脚下,他们为何如此明目张胆?”

程学功摇摇头:“那就不清楚了。想来我大宋四周强敌环伺,朝廷需要用兵,兵马钱粮,所需颇多。官员以公谋私,正是俗话说的搂草打兔子,只怕皇上也不清楚民生疾苦。”

邹子龙半提醒半讽刺地说:“事情的好坏全在于莫大人这样的为官之人,升斗小民无可奈何。”

程学功一惊:“如深兄竟是公门中人,失敬,失敬!”

程学功急忙起身重新见礼。程福也站了起来,却是冷眼旁观,眼神中满是愤恨之色。

莫如深赶忙以手相搀:“程兄,你我一见如故,何言失敬!”

重新落座后,程福接连干了三杯酒,一语不发,场面有点尴尬。

程学功想打个圆场:“适才不知道莫大人的身份,如有冒犯之处,请莫大人多见谅!”

他越这么说,莫如深越不舒服:“程兄,不可如此。如深真是无地自容了。”

罗红缨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如此窘迫,解释道:“程大官人,如深不像一般当官的。分身大盗案、西凉三鬼案、知学书院案,还有信州剿匪,都是莫大人办的。他洗冤禁暴,为民请命,此去任临安府推官。”

程学功还真的听过分身大盗案和知学书院案,信州剿匪更是广为流传。

他恍然大悟:“确有耳闻,原来正是莫大人破的,失敬,失敬!”

程福听完罗红缨的叙述,脸色才好了起来。

莫如深庄重地说:“程兄,如深虽然官职卑微,但我向你保证,一旦有机会,我定会向朝中反应屯田中出现的问题。”

程学功大为感动:“多谢莫大……不,多谢如深兄大恩!”

气氛重新归于和谐,大家边吃边聊。吃过午饭,在门外莫如深和程学功相互道别。

罗红缨走下台阶,一眼瞥见转角处有一个背影闪进了旁边的小巷。她觉得这个背影很熟悉,急忙追到旁边的巷子里,然而里面空无一人。虽然没有任何发现,但她隐隐有一丝不安。

大家都在等她,莫如深问:“红缨,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罗红缨还是没想明白,但她不想耽误大家的行程,于是说:“噢,没什么。咱们走吧!”

辞别了程学功,莫如深和罗红缨策马并行。

莫如深说:“红缨,你突然到巷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罗红缨想了一下,说:“我好像看到了沐晋阳。”

莫如深倒吸了一口凉气:“沐晋阳?莫非他真没死?你不是亲眼看见他被斩立决了吗?”

罗红缨有些担忧:“行刑时,我远远地看着。身形确实比较像,但发髻散乱,蓬头垢面,看不清面部。刚才那个人的身形和动作与沐晋阳极为相似,我与他交手不是一次了,很难认错。”

莫如深点点头:“此去京城,我们一定要小心!”

太阳落山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临安府,莫如深首先拜见了府尹范东麟。

范东麟今年不到50岁,留着五绺胡须,中等身材,目光深邃。他态度不卑不亢,与莫如深以往的上级不同。与项仪、郭明玉的亲近不同,也和吴正清的刚直不同。

从府衙出来,莫如深准备上马,准备先带大家到客栈歇息一晚,然而有一个人拦住了他们。

那个人施礼道:“在下杨贵,敢问尊驾可是临安府推官莫如深大人?”

莫如深放开缰绳,还礼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官人有何事?”

杨贵说:“我家老爷已经为莫大人安排了住所,诸位不必另投他处了。”

莫如深说:“无功不受?,请贵主人是何人?”

杨贵笑道:“天色已晚,请诸位尽快前往下处歇息吧。至于我家老爷是谁,今后自会知晓。莫大人切勿推辞故人的美意,否则在下不好向老爷回话。”

莫如深看看他,心想天色已晚,杨贵看似并无恶意,又言明是故人安排,也就不好推辞了。他决定安顿下来后再搞清楚来龙去脉。

杨贵带他们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院子有两进,房间不少,设施不错。

莫如深最满意的是荷花池中的水是流动的水,他又能组装发电机了。

彭超、秦斌和邹子龙住在了一进院,莫如深、罗红缨和吴瀚住在了二进院。院里还有两个丫环、两名仆役和一个厨师,这都是杨贵特意安排的。

安排停当,杨贵告辞:“莫大人先行休息,其它事情容后再议。”

莫如深说:“多谢贵主人美意,请替在下感谢贵主人。如此雅致的小院,还有丫环仆役,暂住尚可,长住恐怕消受不起。以本官的官职俸?根本无法供养这么多人,小住一晚,我还是另寻他处。”

杨贵笑呵呵地说:“莫大人不必担心,只管住,费用由我家老爷承担。”

莫如深更好奇了:“无功受?,于心不安。贵主人究竟是谁,可否相告?”

杨贵神秘地说:“久闻莫大人是探案圣手,我家老爷的身份相信难不住你。杨某告辞了!”说完,他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

在后院伺候的丫环有两个,一个叫小红,一个叫小兰。罗红缨问过她们,她们是杨贵找来的,只知道老爷姓莫。

彭超问过两名仆役和厨师,他们彼此不认识,都是被杨贵找来的,只知道老爷姓莫。

罗红缨和彭超很好奇,都来向莫如深汇报这件事情。尤其是罗红缨,她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沐晋阳,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全感。

杨贵走后,莫如深沉默了。

用现代社会的话讲,这叫做好事不留名。莫如深当然很关心是谁帮他们安排的,首先他要确认这个人没有恶意。

如果这个人真想对他们不利,根本犯不上安排得如此麻烦。种种迹象表明,他们不但没有恶意,反而是为莫如深长期在京城生活安排的。因此,这个神秘人物是友非敌。

听完罗红缨和彭超了解到的情况,莫如深说:“先住下来吧,我觉得杨贵是友非敌,但京城人员复杂,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如果红缨白天见到的真是沐晋阳,我们此次京城之行将会非常凶险。”

彭超一惊:“沐晋阳?他真的没死?”

罗红缨解释道:“我不敢肯定。我追到小巷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我与他数次见面,两次交手,对于他的身形很熟悉,应该不会错。”

莫如深提醒他们:“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他们担心。我们三人多加提防便是。”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罗红缨问:“杨贵说的主人到底是谁?你想出来没有?”

莫如深想了想,说:“我从未到过临安,在京城没有朋友。如果说熟人,只有两个。”

彭超问:“哪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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