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雪停,谢烬说晚上请萧长勖来府中小聚,吃涮羊肉。原本是萧长勖听说江悬好些了,让谢烬带江悬到秦王府中做客,谢烬说外头天寒地冻,江悬身子虚弱,不宜奔波,这才改为到将军府小聚。

正好江悬清汤寡水过了这么多天,也该吃点荤腥补补。谢烬专门让人从阴山草原带回来的羊肉,肉质鲜嫩,最宜涮肉。

江悬揶揄谢烬说:“谢将军面子够大的,竟让秦王殿下亲自登门。”

谢烬哼了声:“哪是我面子大,你面子大才对。”

江悬不知道,在他卧床养病期间,萧长勖曾来过一次,不巧他睡着,二人没见上面。萧长勖惦念着他,每日都遣人来问,还送来了许多药材和补品,府里人以为是送谢烬的,都说秦王殿下体恤谢将军。

江悬本打算早点到前厅等萧长勖来,不曾想下午喝过药之后莫名的乏累,阖眼再睁开,竟已快要天黑了。

玉婵守在床边,见江悬醒来,端来一杯温水道:“公子醒了。喝口水。”

江悬接过水杯,后知后觉想起招待客人的事,问:“秦王殿下来了么?”

玉婵回答:“殿下已经到了,与将军在前厅喝茶。将军不许我们叫醒公子,说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公子醒了再去也不迟。”

“……”

——这傻东西,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江悬听得头疼,从床上坐起来,说:“帮我拿衣服。”

玉婵忙道:“是。”

也就是萧长勖宽容大度,知道谢烬脾性,但凡换个小心眼的,比如萧承邺之流,定以为谢烬故意怠慢,仗着自己战功显赫,不把君主放在眼里。

江悬换了身得体衣裳,穿上披风,由玉婵陪同到前厅拜会萧长勖。

天色渐暗,府中华灯初上,江悬住处到前厅不多远,没一会儿便到了。

至门口时,忽见前面一道陌生背影,坐在轮椅上,宽袍广袖,长发如墨,似乎也正要从外面进去。许是听见脚步声,那人停下轮椅,慢慢转身。

廊下灯光昏暗,还未看清那人样貌,江悬忽的胸口一窒,一阵莫名的痛意袭来,他微微弯腰,用掌根抵住心口。

玉婵连忙搀扶住他:“公子,怎么了?”

江悬摇摇头,费力直起身,一张隐藏在面具之后的脸闯入视线。轮椅上那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似是感到疑惑,开口问:“阁下是江问雪江公子么?”

陌生的声音和语气,来自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击中江悬,令他胸中砰砰直跳,耳畔一阵一阵嗡鸣。

他愣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忘了礼数和客套,甚至忘了自己身在哪里、来做什么,连玉婵都发觉他不对,焦急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那人也问:“江公子?”

江悬恍然回神,抬起头,借着檐下灯光,勉强看清那人面具后的小半张脸。——嘴唇不厚不薄,下巴有些瘦削,露出来的下颌和脖颈清晰分明,光这么看,应当是位俊朗男子。

但江悬没有多余的心思看他好不好看,他盯着那人嘴唇和下巴,试图找出自己熟悉的痕迹。

那人愈发疑惑:“江公子?”

这次江悬终于想起回答。“是,在下江悬,请问阁下……?”

“在下林夙。夙夜的夙。”

轰。

江悬心里再次轰的一声。

“你……叫什么?”

林夙淡淡回答:“在下林夙。”

“林夙……”

林夙。

许是二人谈话惊扰了房里的人,谢烬和萧长勖一前一后出来,看见江悬和林夙在门外,都很惊讶。

“怎么不进去?”谢烬上前扶住江悬手臂,“阿雪,你不舒服么?脸色不太好看。”

江悬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冷。”说完他站直身子,对萧长勖躬身行礼:“秦王殿下。”

“不必多礼。”萧长勖扶起江悬,看了眼林夙,说,“外头冷,进屋说话。林先生也进来吧。”

林夙微微颔首:“是。”

刚好也到了用膳时间,四人一起到正厅入座。今日饭桌摆在窗前,为了一边观赏雪景一边围炉涮肉。这本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吃法,后来传至大梁军中,又传回中原,渐渐流行开来。江悬坐下,神情慢慢恢复如常:“林先生……是王爷的朋友么?”

萧长勖微微一笑:“算是吧。”

“刚才在门外,我瞧林先生有些面熟,还以为在哪见过。”

林夙回答:“在下出身淮南,六年前随家父到京城,机缘巧合下结识王爷。在此之前,在下一直生活在南方,应当没有见过江公子。”

江悬点点头:“原来如此。”

桌上铜锅沸腾,汤底中加了当归、黄芪、桂圆、红枣、枸杞等滋补药材,散发出丝丝缕缕温润的香气,谢烬下了一盘羊肉,说:“今日没有外人,就不叫人伺候了。我来涮肉,你们吃。”

羊肉切得薄厚得当、肥瘦相间,沸水里一滚便熟了。萧长勖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夹了一筷羊肉,先放到林夙碗里。

江悬抬起头,刚好看见这一幕。

萧长勖贵为亲王,就算再平易近人,也不至于亲自给人夹菜。而林夙坦然自若,仿佛习惯了这般待遇。

江悬转头看谢烬,谢烬专心致志涮肉,对此毫无察觉。

“……”

罢了。

江悬目光再次回到林夙身上,只见这位林先生吃饭也戴着面具,入座前脱下外套,里头的衣裳依旧是密不透风,瞧不出真正身形如何。

“阿雪,当心烫。”谢烬将一筷子羊肉夹进江悬碗里,说。

江悬回过神,心不在焉地拿起筷子:“嗯。”

萧长勖插话道:“忘了问,问雪这几日好些了么?刚才在外面似乎脸色不大好看。”

江悬回答:“好多了,只是有些虚弱,不碍事。”

“冬天天冷,要注意防寒。岐川也是,伤口还未痊愈,千万别大意。”

“是。”江悬点一点头,又将话题引到林夙身上,“林先生平日吃饭也戴面具么,瞧着怪不方便。”

林夙还未回答,萧长勖主动接过话头道:“是啊,吃饭睡觉都戴着,连我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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