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刘义符应着未动,等她先走。
长生刚刚转身,便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而后被一双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刘义符在她身后,用下巴轻轻蹭蹭她的头发,音色微哑,低语道:“妹妹长大了,往后就不能这样抱你了。虽然你我并非亲兄妹,但是众多兄弟姐妹中,属你与我最为亲近。如今你肯叫我一声哥,我也就知足了。只是想到你也快出阁了,兄长却无力为你添置嫁妆……”
长生鼻子发酸,忍不住要哭出来了,又觉得大年初一不该落泪,只好憋回去,一转身,扑到他怀里,双手环在他的腰间,也用力抱紧,哽咽道:“胡说,你就是为我添置一双碗筷,我不也会欢欢喜喜地宝贝起来?再说,我哪辈子能嫁出去还八字没一撇。久别重逢,为啥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好好,不说这些不开心的,是我错了。”刘义符莞尔,“我家妹子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嫁不出去,想上门的女婿还不得从建康一直排到安阳?”
长生破涕为笑,感慨怕是只有在他眼里是个宝贝,在别人看来却是个祸害。
夜色已浓,空旷的长廊里朔风卷着落叶呼啸而过,吹得只穿了一身薄裙的她微微颤栗。刘义符见状,便赶紧同她行礼作别,相约改日再聊。
翌日,初一去上香的人们好不容易能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个懒觉,长沙王却又赶了个早集,进宫去面见皇帝,交代皇后和太子的有关事宜。
皇帝听说母子平安抵达,放心的同时也不忘提醒他:“多关注一下义符,莫教他出府行走。”
这位开国皇帝出身贫寒,崇尚节俭,发达多年仍不忘本,大殿里的暖炉都偷工减料。他自己是挺抗冻的,可怜长沙王冻得直哆嗦,在宽大的衣袖里不停地搓着手道:“是。”
皇帝见自家弟弟冻成这样,于心不忍,皱着眉头劝他多运动,增强一下体质,顺便命內侍去添了些炭火来。
长沙王烤暖和了,面色也红润起来。皇帝打眼看他,觉着慈眉笑脸的,特像弥勒佛,于是问他:“昨天礼佛去了吗?”
“内子和女儿去了。”长沙王答道。
皇帝手里捧着奏章,动作一顿:“安阳?”
“是。”
“哦,那丫头,最近如何呀?”
长沙王见他连奏章都不看了,似是很关心长生,便事无巨细地将长生最近又长高了一点、瘦了一点、看了什么书、新发掘了什么好吃的一股脑都说了一通。
皇帝强忍着打断的念头听完了,不动声色地以袖遮掩,挠了挠耳朵,又故作平静地问:“那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吗?”
说起这事儿,长沙王也十分头疼,叹道:“可不。”
没着落皇帝就放心了,做忧怀满腹状深思了一会儿,突然道:“朕倒有个主意。”
长沙王眼前一亮,忙道:“但求赐教。”
“去年年底,百济派了个使臣过来,说是他们太子有意求娶一名宗室之女。当时马上就要过年了,朕也没顾上细想。如今一琢磨,觉得安阳就十分合适啊。”言罢还不忘补充一句,“毕竟,她在国内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这……”长沙王很犹豫。一方面,长生“在国内的情况”他确实十分了解,觉得嫁到百济去也许是个解决难题的好办法;另一方面,又不太舍得她嫁那么远。他左右为难,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对皇帝说:“臣弟这个女儿颇有主见,还得回去同她商议一下才好答复。”
是得商议,毕竟婚姻大事最终还得长沙王做主,他一个做伯伯的,也不好强求。皇帝应允之余,又同他讲了些大道理。
长沙王不敢怠慢,回到府中,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便马不停蹄地找到长生,将皇帝要送她去和亲的意思与她说了一遭。
长生听完很无语,将给父亲新缝的作为新年礼物的袖套递给他,哭笑不得道:“爹啊,皇帝伯伯这是要拿你女儿当秘密武器,打不动声色毁人社稷的如意算盘呢。他觉得我留在建康,克了谁都不太好,不如去百济克克那个太子。说不定神力显著,还能把人家江山也给断送了!”
“瞧你说的。”长沙王为敬爱的兄长辩解,“你小时候,伯伯就很疼你。”
“不是一码事。”长生觉得自家老爹真是天真得可爱,无奈道:“他也很疼爱义符哥哥啊!”
人家如今还在自家住着连门都不能出呢,长沙王没话说了,摇了好几次头,愁眉苦脸道:“你说你让爹怎么办,别人家的闺女这会儿亲事该定的都定了,我们家连个上门来问的媒人都没有。爹也不想让你去和亲,爹是不忍心你孤独终老啊。”
“女儿才十五啊,距离孤独终老不还早着呢吗?”长生更无语了,“您看义符哥哥二十五了还没娶妻,我着什么急?女儿还想多陪您和娘亲几年呢。您真把我嫁去了百济,到时候谁给您缝贴心小棉袄?再说,您也知道女儿不甘心受命运摆布,从来不信那些嫁不出去的说法。女儿的缘分呀,只是还没到而已,您就别瞎操心了。”长生说着便站到老爹身后,狗腿地给他捶了捶肩膀。
长沙王也只好依了她,打算改天去回绝皇帝。今日就算了,起得太早,又消耗了许多元气来发愁,困得不行,拖着一百八十多斤的沉重步伐,摇摇晃晃地回去补觉了。
父亲走后,长生又坐着琢磨了半晌,心里始终不踏实,于是站起身,挪步到书架旁,将自己收藏的古籍整理了一遍。她一边拿拂尘随意地掸着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想着婚事可不能再拖了。刚才说不急,那是让父亲安心的话。要是再不抓紧点,皇帝伯伯还指不定要怎么安排她呢。老爹推了一次,还能每次都推吗?如今他是深得圣眷,但皇帝心海底针,哪里说得清楚。她可不想拖到不得不认命的那一步。
可是没人上门来提亲怎么办呢?长生思前想后,要不还是自己送上门去吧。
说到做到,还没出五,她就动员自己院里的几个婢女仆从忙碌起来,帮她整理各家适龄公子的资料。
天气很快开始回暖。冰雪初融、雏燕离巢的时候,长生已带着刘义符、萧槿和几个婢女靠在发出新叶的青藤下捧着名单研究起来。
“我看陈家这个小公子不错,年十八,后年加冠就可以成亲了,正好。”长生慵懒地披着发,任三千柔丝恣意流泻,斜靠在廊柱上,指着手上的一张资料单分析道。
“年纪小了些吧。”刘义符不喜欢,觉得照顾不好她。
“那这个呢。沈家公子,年二十二,尚未娶亲,长得不错,咱们见过的。”
“见过,脾气特差,还自以为是。据说一言不合就翻人白眼,还时常教训仆役。”萧槿在刘义符面前不好意思开口说话,纠结半天,凑到长生耳边嘀咕道。
“……好吧,再换一个。杨五郎,这个好,这个好,才貌双全,好多姐妹倾慕过呢!”
“嗯,杨五郎确是人中翘楚,但有龙阳之好,对女子似乎并无兴趣。”又是萧槿在耳根前接的。
“……”长生抽抽嘴角,“萧槿,你是故意来拆台的吧?”
萧槿一脸无辜,揪着衣角,委屈道:“我这还不是……”
“为了我好,我知道。”长生忙打断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翻下去,“萧……”别的她都仔仔细细看过,唯独这个刚念了一个字就果断放到了不予考虑的那一堆里,还不忘抱怨道:“谁把他塞进来了,真没眼力!”
萧槿一看上头是自家三哥的名字,不大乐意,一时也顾不上拘谨了,撇嘴问:“家兄怎么了?”
“特别好。”长生瞪大眼睛,恳切道,“所以不忍心糟蹋。”
“唉……”萧槿叹气,把手中的资料放在一边,刚想揉揉肩膀放松一下,视线瞄到刘义符,又把手放了下来,再次凑近长生的耳朵,道:“我胳膊都酸了,你要挑到什么时候?我觉着没几个靠谱的,还不如我三哥呢。”
长生心想:除非我死后冥婚,自己做不了主了,否则每个都比那宿敌靠谱。
但是眼见着资料看完一遍了,也没找到十分合意的,她也挺难抉择,看了看身边的两堆,把“可以试试”的那堆纸拿起来,闭着眼睛抽出一张,道:“要不就从这个开始问吧!”
一阵煦风吹来,她鬓角的碎发在那人的名字上暧昧地拂过。萧槿探头去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沈瑸。确认她当真要去沈府拜访,很是为她的安危担忧。
长生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怎么说我也是堂堂郡主,老爹是王爷,此时不用身份压人更待何时?他就是肯嫁,哦,不,不肯娶我,难道还会把我乱棍打出门?”
说得也是,建康城里谁敢动她刘长生一根手指头,再说人家沈公子能不能打得过她还得另说。萧槿也就把这层顾虑打消了,只留一份不盼他俩能成的期望在心底。
刘义符倒是笃定地给她打气道:“一定没问题!”
长生握拳,对二人比了个胜利在望的手势,劲头十足地翻身起来,拿着资料去找父亲,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只要女儿能嫁出去,长沙王怎么都是支持的,当即胖手一挥,决定办场宴席,把女儿看中的男子们都招待过来,让她仔细挑选。
长生一脸黑线,赶忙打住:“这样不好,显得没有诚意,我们还是有自知之明地亲自登门拜访吧。再说,大摆筵席太铺张浪费,皇帝伯伯又该说你就知道吃了。”
好不容易当上个王爷,让他再屈尊降贵前去求人家,跟卖女儿似的,长沙王心里是拒绝的。但是他拗不过长生,也不想挨批评,想了又想,还是答应带她走这趟。
于是还没出年关,沈大人就忙不迭地招待了这两位贵客。
长沙王先是与沈大人就去年收成和建康经济形势交换了一下意见,而后拐弯抹角地提到自己此番叨扰,是想关心一下沈瑸公子的终身大事。
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沈大人自是不好直接推拒,只得把锅甩给倒霉儿子背,称此事要与儿子商议一下再说。
“好说。”安安静静在一边坐了半天的长生模样乖巧,“择日不如撞日,刚好我与父亲都在,不如沈大人也将令郎叫过来,我们现在就坐在一起聊聊?”
“这……”沈大人擦了把汗,为难道,“好吧。”而后不大情愿地遣仆去把沈瑸叫了过来。
沈瑸听说安阳郡主来了,一开始还挺兴奋,笑容满面地进来看美女,拜会了长沙王后,听说二人的来意,顿时脸色就有些发白,说话也开始吐字不清:“长……王爷、郡主,区区在下不才,怕是高攀不起啊1”
“不高不高。当今陛下不重门第出身,只重真才实学,我们做臣子的凡事也要遵循这个主旨,您说是吧?听说沈公子傲骨疏狂,定是怀才自恃,不把寻常人等放在眼里,小女早就佩服不已。”长生早有准备,从容应对。
“其实也没怀什么才。”沈瑸硬着头皮坦白,“平日张狂无度,无非是仗着父亲大人的名声……”
沈大人握紧茶盏,神色凛厉,瞪了沈瑸一眼。沈瑸自知失言,又不知该如何补救,一着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王爷郡主,而是黑白无常,求饶道:“郡主,您放过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装腔作势了。”
亲眼看着脸色煞白的沈大人怕是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要用茶杯砸沈瑸一脸了,长生也是想不通,自己到底如何把人家好好一个公子哥吓成这样的。只觉事到如今,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万一对方老大不小了再当场尿裤子,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还怎么在建康混?再者说沈瑸要真是个桀骜不驯的才子也就罢了,脾气差点她也能忍。这种色厉内荏的货色,上门来入赘她都嫌浪费口粮。
这样想着,长生便抬袖挡住脸,一方面是因为不忍直视他,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同父亲说悄悄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长沙王也看不下去,让他娶个郡主,跟赐他三尺白绫似的,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事就当本王没说过。”
沈瑸这才松了口气,腿颤抖地打着旋儿,扶着婢女的手,站了三次才成功站起来。沈大人连连赔着不是,再三恳请他们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将二人一路送到大门口,还不忘给捎上点回礼。
长生怕今日收了礼改日还得往来,只说奉行勤俭,不收那些贵重玩意儿,拿了两包点心便走了。回头带去萧槿那儿一起吃的时候,顺便将此事当个笑话讲给她听。
萧槿听完也是乐得不行,感慨道:“没想到,他修炼多年竟被你一句话就吓出了原形。”
“因为觉得娶我就等于要他命吧。”长生摊摊手。
“那你有什么计划,还继续抽下一个吗?”萧槿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问。
“继续啊!”长生抬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我已经抽好了,下一个就去找杨五郎。”
“可他不喜欢女子。”萧槿友情提醒。
长生却说:“那可不一定,人们还常说沈瑸恃才傲物呢!”
提起这个名字,二人忍不住又笑了一通。
笑够了,萧槿问她这次又有什么计划,是不是又要直接上门索命。长生摇摇头:“不了,上次闹得太尴尬,这次我决定委婉一点。”
萧槿疑道:“怎么个委婉法?”
长生抖抖眉毛,一脸“我机智吧,你快夸我”的表情道:“我给他递了名帖,邀他上元节一起赏灯。”
萧槿眼眸一黯,明显有些不高兴,嗔道:“那你不同我一起去了?”
“我这是给你个机会,让你跟麟哥哥好好沟通沟通感情呀。”长生不怀好意地笑道。瓦官寺的时候,别人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回家之后她可听老爹说起,萧槿同高六郎的婚事之所以都谈得差不多又告吹了,是因为后来康乐侯那边又下重礼来提亲,想让她嫁给自家小儿子。
礼倒是其次,重点是萧槿同高六郎素无往来,与谢麟却算得上青梅竹马。萧大人问她自己的意思,她没好意思说。但了解女儿的萧大人看出来她还是喜欢谢家老二的,便回绝了高家。由于长生素来钦佩康乐侯谢灵运风采,二人常有往来,算是忘年交,便也称他家同侪一句兄长。如此说来,萧槿将来也算是她的嫂嫂了。
“瞎说,他在临川,怎么会来……”萧槿羞恼地甩了甩帕子,埋怨长生调侃自己。
“冤枉,我可特地帮你问了,过两天麟哥哥会随他父亲一同来建康觐见,上元节当然也会在这儿过。”
“快别说了。”萧槿埋头在帕中直跺脚,等到长生忍着笑道歉,才噘着嘴,老大不乐意地原谅她,道:“那你要带的花灯可备好了,要不要让三哥帮你画一个?你看他给我画得多好看。”说着示意婢女把自己的花灯提过来嘚瑟嘚瑟。
不消多时,只见婢女提了一盏圆灯进门。造型初看虽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灯面上画了一幅隽永悠远的瑞雪图。飞雪点点,在秀丽的花园中轻盈起舞。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刚刚绽放的花苞、一只打盹的小兔、几本打开的书卷。气氛祥和平静,观之令人心情安宁愉悦。并且,听婢女解释说,其实灯面糊的是两层纸,外层镂有孔隙。点灯的时候,若是转动外层,露出内层,画面还能起到动态效果。
用心巧妙,画工也精美。长生由衷地赞美了句:“看三郎这画,画得多好,花是花草是草的。”
“……”这是夸人呢吗,萧槿无言以对,强行“顺势”问道:“怎么样?你想要什么图案,我跟他说说,现在画还来得及!”
“不必劳他大驾,山人自有妙计。”长生啜着茶汤,调皮地眨眨眼,颇有自信地道。
金乌轮转,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上元灯会的日子。按照本朝习俗,未婚的青年男女都可以提灯参加。订了亲的可见上一面,互诉衷肠;没有对象的可趁此机会寻觅称心如意之人。这个美妙的夜晚,只要青年男女间的交往不太出格,父母亲朋官府衙门都是不会管的。
上至公卿贵胄,下到黎民百姓,建康城里的少男少女,都准备好了参加这场盛会。少女们花费一整年的心思,精心准备了花灯,以吸引如意郎君的注意。少年们则为心仪的姑娘备下了亲手打磨的发簪,好代替自己的手指,挽起她如云的秀发。
圆月初升的时候,沿街的店家们便已张灯结彩,张罗起生意来。做点心的小铺子热气氤氲,繁华的酒肆曲调咿呀。爱看热闹的小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到处奔跑,吵着闹着不要回家。
长生因为与杨五郎约好了时间,并不着急,天完全黑下来才到。
街市早已人流如织,点点灯光汇聚成川流不息的河。她提着一盏纸上绘着桃花、灯芯也加了桃花的花灯,在街头的一株香樟树下安静伫立。今天她特地梳妆过,上身穿了件新鲜嫩芽初生般柳黄无一丝杂色的宽袖盘扣小袄,下身着逶迤曳地的桃红折裥长裙,戴了用琥珀雕琢而成的小巧耳坠,涂了淡淡的粉色口脂。乌黑柔亮的秀发只需简单梳理,并系上一根柳黄发带,便已足够耀眼。俏生生地往那儿一站,周身笼罩着桃花甜美香气的少女,宛若桃花灯幻化而成的精灵。只是真容在纱帽下,难得一见。
杨五郎便是凭着这盏事先说好的桃花灯找来的,行过礼后,笑道:“郡主的桃花灯果然是桃花灯。”
长生笑答:“不要笑我,本是风干了拿来泡水喝的。”
“原来都是花中精华,怪不得离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花香,小生闻香寻美人而来了。”
长生没想到他还挺会说话,心中对他的好感度高了几分,邀他先逛逛街市,稍后再议正事。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杨五郎也表现得非常有风度,时常自己找话题聊,从不让气氛冷掉。路上遇到卖好吃的的铺子,还给她买了烤白薯和炸团子吃。长生对他的好感度又增加了几分。长生逛累了到酒家坐下来打算喝点热茶的时候,已经觉得二人十分熟络了,大方地坐在他对面,将纱帽摘了下来。
二人这才互相看清对方。长生心想,虽然以前也见过面,但是毕竟次数太少,不曾仔细瞧过。如今一见,杨五郎果然名不虚传,肤质细腻、五官精致的程度绝不输给女子。再加上他大冬天还敞着胸襟,将大片柔滑净白的肌肤裸露在外,并松松散散地披着发,眉眼多情,薄唇诱人,流露出一股慵懒闲适的气息。她差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好一个标致的美人。
谁知她没说,对面的人倒对她说了,说完还自觉唐突地道歉,称自己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从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女子。
“郡主此等家世样貌,不知我大宋哪个男子才配得上。”杨五郎边说边摇头感叹。
长生淡定地反问:“你觉得自己怎么样?”
“小生?”杨五郎摆手,“小生哪有那个荣幸。”
他因为午后刚服了散,身上还热乎乎的,意兴尚酣,言谈举止也都是慢条斯理的,给人一种性格温软、十分好说话的感觉。长生便将自己的来意与他说了。
杨五郎听完,沉吟半晌,确不似沈家那位表现激烈,只是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笑得魅惑,问她:“关于你我,坊间都有些传言,不知道郡主听说过与小生有关的没有?”
“听说了。”长生老实答。
杨五郎啜了口梅子酒,抛着媚眼问:“郡主怎么看?”
长生耸耸肩:“那你总要先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未经证实的流言蜚语我是不会信的。”
杨五郎把玩着酒盏,反问:“那关于郡主的呢?”
长生果断道:“当然不是。”
杨五郎闻言,魅惑多情地笑了一下,道:“那小生的自然也不是。”
长生眨眨眼:“既然不是,我还有什么好看的?”
话题突然就聊不下去了。就在杨五郎寻思着该如何往下接的时候,听到有人唤自己,循声望去,只见一行来了三人。分别是一袭青衫、修长挺拔、凤仪不凡、往人群中一站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萧子律,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萧槿,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大冬天穿了双木屐,白衫玉簪,极尽简约,清瘦单薄,表情寡淡。插手站在那里,宛如芝兰玉树,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温润不张扬、积淀深厚的华贵之气。即使穿着再朴素,也能从卓尔不群的气度中辨认出其乃出身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
杨五郎被他牢牢吸引住视线,半晌没动静。长生跟着看去,重点看到了萧子律,脑海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眉毛不自觉地抖了抖。
而那名和萧槿站在一起的男子,毫无疑问便是康乐侯谢灵运的二儿子谢麟了。长生同他打了个招呼,邀请他们入座——虽然不大愿意带上萧子律。
两拨人互相拜会过。萧子律玩味地看看二人,再看看放在一旁的花灯,笑道:“我说哪里来的这么浓的桃花香,原来是有人桃花萌动。”
长生懒懒地朝萧子律右首瞥了一眼,呛声道:“萧三郎腿脚不便也没耽误出来凑热闹,真是精神可嘉。”
眼看二人之间的一场唇枪舌剑又要开始,萧槿忙解释是自己硬拉着他来的。因为长生没跟她一起,她不敢自己一个人出门。
关键时刻这小妮子的胳膊肘果然还是向着自家人,长生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
三个人忙着重复上演平常戏码,谢麟则在一边体贴地帮萧槿把花灯放好。谁也没有注意到,杨五郎的视线一直定格在谢麟身上。
萧子律听说杨五郎和长生是约好一起来的,做惊讶状,对他道:“兄台,你知不知道,前几日,我们安阳郡主只是去沈府坐了半个时辰,沈瑸就被沈大人责罚禁足一个月?据说还给关祠堂里头让抄家训,手指头都要抄折了。”说完还故意抖抖衣袖,把自己的青竹手杖露出来些,暗示他好好考虑考虑与长生结交的下场。
长生心想:杨五郎才不是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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