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了内院,绕过前堂,进入中院儿,左拐穿过西偏院进入内院后堂。一路上,院内各处,都有一群一群衣衫褴褛的病患,其间,时不时会有些医官和医女,在病患之中问诊、施药,分散的官役和官婢,也都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移动病患、端药、收拾院落、擦地板,等等诸如此类的劳作,看上去有条不紊。
两人最终走到了一处破旧的屋舍前,孙审药让小梅去敲门,等了会儿,门开了,走出来个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头发又硬又糙,胡乱编了个辫子,盘在脑袋上,半眯着眼睛,显然是睡半截儿被吵醒的,因此神色看上去也不是很好。小梅低着头,见此人小腿肌肉十分发达,纵然是现下这般松弛的状态,小腿三头肌仍旧高高隆起,想来弹跳力极好,说不定是练家子。
“他谁啊?”小梅头顶上传来粗重而低沉的问话。
“新来的”孙审药走上前,抓着小梅的一只胳膊,将其拽到自己跟前“住这儿,你负责。”
“他奶奶的。”
“呕吼!”孙审药有些不满“怎么安排人我说了算”又换了些商量的语气“这人是在宫里犯了事儿才被贬的,你多担待”看向小梅“他叫朴浩,这里人都叫他三哥,以后你就听他的”抬手给了小梅后脑勺一巴掌“机灵点儿,别添乱。”
小梅吓了一跳,赶忙点点头“是是是,知道了”遂向朴浩躬身一礼“三哥。”
朴浩眯着眼睛打量了小梅好一会儿,方道“跟我进来。”转身进了屋子。
方才开门时,屋内腌臜已是令人作呕,如今进了屋,小梅直觉要昏过去了。屋里其实并没有人,大概都在外面干活呢,满屋子的铺盖,一个挨着一个,一些锅碗瓢盆儿,零星散落其间。朴浩指着角落里一个脏兮兮的铺位“你睡这儿。”说完,也不理小梅,转身便走。
“那个.....”小梅小心翼翼道“刚才孙大人为什么.....”
“少打听。”
“知...知道了。”
朴浩在自己单独辟出的铺褥边翻身躺下,双手枕着脑袋,看向小梅“喂,新来的。”
“哦,是。”小梅赶紧应着。
朴浩伸了伸腿,指向堆在角落里的东西“把那些给洗了。”
小梅赶紧放下包裹,走过去发现,原是堆衣服,已脏得不成样子,悄悄瞥了眼仍旧合目静养的朴浩“现在么?”
“以后这里的衣服都归你洗”紧接道“少问为什么。”说完背过身去,再不理小梅。
小梅只得将那堆衣服拾起,顿时,满脸充斥着刺鼻的酸臭,公平来讲,柴胡真的不算最不讲卫生的,小梅在心里,默默地向曾经被自己嫌弃过的柴胡道了个歉,也不敢问朴浩哪里去洗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小梅在屋子后面找到口井,一旁正晾着几件洗完的衣服,知道找对地方了,便将衣服堆在井边,找来个木盆和一个小板凳,打了多半盆的井水,又在场子里寻觅了一会儿,于墙角处找到一桶皂荚,另从一旁散落的几个木盆中,取来块木板和一根捣衣杵。
小梅拾起几件脏衣服放到盆里,没揉搓几下水就变浑浊了,想着反正还没最后冲洗,省些水,便直接将衣服随意叠了叠,铺在木板上,撕了些皂荚洒在衣服上,又淋了些水,用衣杵捶打起来,不一会儿,皂荚被打出了些许汁子,泛了不少的沫子,小梅捶打间又撒了些碎皂荚,如此这般,捶打了好一会儿,污秽才渐下去了些,露出了少许本来颜色。再后来,捣衣杵也不管用了,只好用手搓揉,有些污秽已浸在衣服的经纬中,不是一次便能洗掉的。
小梅洗了两过儿,几件衣服才差不多恢复了本来面貌,却还不是很满意,便又撒了些碎皂荚,捶打一番,再用手细细揉搓一遍,方才投洗了,拧干,晾了起来,此时周围已是万籁俱寂,小梅想着大概都睡了,自己却还有几十件脏衣服要洗。
就着带些混沌的月光,小梅一刻没停忙到了后半夜,方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住的地方,小心推开门,屋子里已是人满为患,再将门轻轻关上,立时一片漆黑,好在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再加上,昏黄的月光,穿过破败的窗架,倾洒进来一片片斑驳,小梅如同走梅花桩般,一点一点寻觅到了自己的铺位,摸索出包裹,又摸索着打开,感觉里面装着几个馒头和些许肉干,心里虽感动,却也没什么精神去感慨,已十分困倦的小梅,抱着包裹便钻进了带着浓重潮气和狐臭的被子里,竟也没有太多的不适应,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小梅感觉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又被一脚踹醒,迷迷糊糊中,勉强睁开些眼皮,感受到天还是蒙蒙亮的,屋里的人,却大多已经穿好衣服出门了,剩下几个还在穿衣服的,正好奇地往小梅这边看。小梅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睡自己对面,脸色苍白,身量极瘦的年轻人身上。他也刚穿好衣服,瞥了眼,正晕晕乎乎地,四处张望的小梅,嘴角微微上扬,衔了一丝笑意,却如死人一般,没有多少生气,随手捡起,铺褥旁的一套衣裤,起身向小梅走去。
小梅回神间,见一个跟面条似的人,正晃晃悠悠地向自己走来,赶紧晃晃脑袋,使劲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快点儿清醒,再睁开眼时,那人已到了跟前,小梅赶紧起身,向那人躬身一礼。
“新来的?”‘面条’先开了口,声音竟是有些稚嫩。
“是。”小梅低了头,小声应着。
‘面条’轻哼一声,多了几分懒散“三哥让我带你去砍柴,今后这活儿就交给你了。还有”带了几分讥诮又捎上一句“医院的水缸,也归你”掂量着小梅的身板儿“水缸可不能有空的时候,否则”凑近了小梅“有你好看的”见小梅慌忙地猛点头,饶有兴趣地一笑,将手中衣服扔给小梅“穿上。”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小梅赶紧接过衣服,发现都是没洗过的,还带了些,它们之前主人身上的气息,比自己洗的那些,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也顾不得许多,怕‘面条’等久了,赶紧换上,又发现比自己的身量大些,好在有腰带。
小梅出来便见‘面条’站在门口:他个子不矮,比小梅还要高出一头,人又极瘦,可整个身子,却又总是软塌塌的,一个水蛇腰,七八道弯,后背也跟没了脊椎骨似的总是驮着,看去更像根儿面条了。‘面条’将一套麻绳儿和镰刀扔给小梅,转身从后门出了医院。
“嗤~”两人于市井走了不多会儿,‘面条’忽然笑道“你还真信我说的”凑近小梅的脸庞“无故找不到人,可是会当成蓄意逃跑的”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可是见过,有人被吊着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啧啧啧,真是惨啊。”
小梅听得此话,浑身一凉,顿住了脚步,当真走也不是,回去也不是“那...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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