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廊道铺满了蓝色的树脂坪,地面光亮而安静。阳光穿过回廊落在楹窗,又透过白色纱帘洒了些进室内。
室内依旧无人,只余中间一张病床,病床旁是一台心电检测仪,适才的滴滴声便是从这里传出。
与检测仪连接的是个约莫二十的少女,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长睫紧阖,面色苍白无血色。
过了会,搭在白色床单上的手指忽然动了动,顿时心电检测仪的波形有了变动。
下一刻,少女缓缓睁开眼睛。
庄绾只觉得自己被一道强光照得眩晕,她闭眼缓一缓,然而没想到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在一间病房内。
她试图转头,却不知是脖颈痛还是没力气,令她难以动弹。她只能以眼珠倾斜,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画面令她有些愣怔,不知是现实还是在梦中。
须臾,听到廊道外来人,她下意识地闭眼。
“患者躺了两个月现在已经度过危险期,我们再多观察观察,说不定随时能醒。”
“好的,许主任。”
“另外,患者全天心电监测的情况要定时观察,如果出现异常,就及时记录。”
“好,知道的。”
脚步声缓缓靠近,庄绾缓缓放慢呼吸,脑子里却在思索眼下的情况。
“咦?”有人道:“心率的数据变化了。”
“我看看。”
“这是即将苏醒的信号,快记录下来。”
“好。”
两人在屋内检查了会,没多久又离去。
庄绾再次睁开眼睛,她盯着头顶的照灯看,只片刻便觉得精力不济,又昏睡过去。
.
再醒来,庄绾来不及看清周遭环境,就打了个冷战。
旁边有人问:“冷?”
她转头,梁锦羡递过来一张毯子。
庄绾愣愣地没接,任他用毯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她视线缓慢地看向四周,只见四野空旷冰冷,不远处还有连绵雪山。山顶染了大片的白,出落在淡色的浮云中,连天空也是一望无际的蓝。
“......这里是?”
她缓慢开口,语气呐呐的。
梁锦羡没回答,而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还未归魂?”
说这话时,他神色有些自责。默了默,道:“抱歉,之前我不该那样对你。”
“但我说过,”他又道:“你别激怒我,否则我难以控制。”
庄绾慢吞吞地动了动喉咙,总算想起了此前的情况。
梁锦羡败了,正带着她逃离,半路上被她激怒要掐死她。而她......似乎真的死了过去,还看到了现实世界的情况。
但现在她又活过来了,这种来回穿梭时空的感觉,令她觉得奇妙。
她恍惚了会,继续问:“这是哪?”
梁锦羡道:“我们往西走了一夜,到了高原之上,昌国称这里为天渊。”
“已经走一天了?那裴荇居呢?”她问。
梁锦羡眼底的笑凝结,勾唇皮笑肉不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他?”
“不惦记他惦记谁?惦记你么?”庄绾找回了点生气:“你把我带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难道我还得欢欢喜喜?”
“......”
“你到底打算带我去哪?”
“穿过前面雪山再向北绕道便可进入丹国境地。”梁锦羡道:“当然是带你去丹国。”
“你居然跟丹国也有勾结?”
梁锦羡笑了笑不语,他视线落在不远处,士兵们正在扎营架锅子做饭,烟火袅袅腾起,直入云霄。
有那么一刻,他脸上的神色些许茫然。
“庄绾.....”他说:“其实我......”
庄绾转头,正想听他说。恰在这时,斥候慌张地跑过来。
“陛下不好了!裴家军追来了!”
一听,士兵们开始慌乱起来。
“怎么办?敌军追来了!”
“到底还要逃到哪里去?我们的食物不够了。”
“是啊,也不知道有没有命翻过前面的山。”
有人低低哭起来,声音虽小,却像这场慌乱的背景哀调,渲染着所有人的情绪。
唯独,梁锦羡脸上平静淡然。
他像是没听到斥候的禀报,目光兀自落在炊烟上,一言不发。
沈将军走过来:“陛下,现在要怎么办?”
梁锦羡忖了忖,站起身。
“沈将军,你带他们回去吧。”他说:“他们大多是被俘虏来的大曌人,裴荇居不会杀他们。”
“至于你们......”他停了会,说:“如果想自己逃就逃,如果想投降归顺,那便归顺。”
沈元冀一惊:“那陛下您呢?”
梁锦羡没回答这话,而是从身旁解下马绳,然后一把揽着庄绾坐上去。
庄绾慌忙抓紧绳套,下一刻就感受到梁锦羡坐在身后。
又听见他说:“我要去寻我的去处。”
话落,他一夹马腹,“策”地声奔驰离去。
庄绾被梁锦羡的话弄得迷糊:“梁锦羡,你做什么,什么寻你的去处?”
梁锦羡在马上大笑:“我的去处便是你的去处。”
“裴荇居步步紧追,丹国是去不成了,不妨带你一起死吧。”他说:“就像你曾承诺我的,生不能同眠,死要同穴。”
“疯子!”庄绾挣扎:“你就是疯子!”
这厢,裴荇居追到旷野,却见昌国的士兵们疲惫而萧条地等在原地。
他蹙眉:“什么情况?”
一个副将上前来:“大帅,他们是昌国士兵,他们投降了!”
“投降了?梁锦羡呢?”
“据他们所述,昌国陛下带着庄姑娘已经逃离。”副将指着不远处雪山的方向,道:“据说去了那里。”
只有在高原上待过的人知道,雪山群多么危险。但凡进入,荒原百里寸草皆无,天寒地冻,飞雪弥漫。
进去了,就再难走出来。
裴荇居望着成片的雪山,心头寸寸发凉。
薛罡听了,也面色发白。他小声问:“玙之,还要追吗?”
裴荇居牙根挤出个字:“追!”
“你不想活了?”薛罡骂他:“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要是在里头迷路,不消三天必死无疑。”
“再说了,雪山群常年积雪,天寒地冻,说不准还会有雪崩。万一碰上雪崩,天王老子都没法救你。”
裴荇居神色不变,依旧道:“追。”
他调转马头,勒紧缰绳。
薛罡赶忙上前拦住:“你疯了?为了个女人送命值得吗?”
“若是惊蛰在雪山里,你会如何做?”裴荇居缓缓问。
薛罡一顿,不说话了。
“你们原地等我,不必随我进去。”裴荇居道:“我一人进去便可。”
“策——”
说完,他驾马朝着雪山群而去。
.
冰山高耸入云,在阳光的照射下寒光凛凛。雪花纷乱飞舞,在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狂风呼啸而过,掀起刺骨的雪沫子。
梁锦羡带着庄绾弃马而行,因为日夜不停跑,马匹生生累死在雪地中。
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庄绾只想掐死梁锦羡。梁锦羡倒在雪地上,任她掐,脸上却止不住地笑。
“省点力气吧,进来这里只有跟我死的份。”他说:“若裴荇居追来,我们三人就一起死。”
“你看,”他桀笑:“到最后,他也没赢我。”
“要死你去!”庄绾扑着他,曲腿压在他胸口,双手掐着他脖颈,恶狠狠地骂:“谁要跟你去死?你做梦!”
梁锦羡哈哈大笑。
没多久,庄绾用尽力气,没掐死梁锦羡倒是让自己累得不轻。高原雪地氧气稀薄,她意识到不能再往上走了,再走下去,自己真的会死在这。
歇息了会,她爬起来。
“你去哪?”梁锦羡望着她问。
“我不会跟你死,裴荇居会追来的,他会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梁锦羡没理会,静默望着她走,果然,庄绾没走多远就摔倒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喘气,觉得胸口发闷,寒风吹过,像刺刀一样刮得她的脸生疼。
梁锦羡起身,走过去把她拉起来,又拖着她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下。
有着石头遮挡寒风,这里稍微暖和些。
庄绾走不动了,一屁股坐下来,愣愣地望着湛蓝的天空以及白得令人窒息的雪山。
“梁锦羡,其实我有个秘密没告诉你。”她突然开口。
梁锦羡停下来。
“我不是庄绾,不是庄家的小姐,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庄绾裹紧身上的毯子,呼出口热气暖手:“你喜欢的庄小姐早就死了,我只是不小心来到她身上。”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庄绾转头看他,报复似的残忍说出真相:“我的性子跟庄小姐一点也不像,你不会真以为我就是她吧?”
梁锦羡垂眼,沉默不语。
“就算你拉着我跟你一起死,但跟你同穴的人不是她。而且......”庄绾继续道:“她在庄府抄家那天就已经上吊死了。”
“我知道周万是你的人,原本你是想让周万把她带走对吗?可惜周万也迟来了一步,她早就死了。”
“你知道杀死她的人是谁吗?”庄绾缓缓问。
梁锦羡抬眼,眼底情绪隐忍浑浊。
“是你啊。”庄绾说:“原本你可以救她,但你为了避嫌,为了不让信国公怀疑,生生隐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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