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在府上。”
“去哪了?”
这时,乌静公主的贴身婢女海莎着急地寻过来,见到他欲言又止地停下。
“你们公主呢?”沈祎问。
“姑爷你......”海莎顿了下,声音带着哭腔:“奴婢也不知公主去哪了,此前说自个儿在园子里散步的,奴婢才走开没多久就不见了。”
“小的想起来了......”这时,小厮挠头道:“小的听公主出门时说了些话。”
“什么话?你快说!”沈祎急得大喝。
小厮被吓得一跳,赶忙道:“公主说她许久没见过京城的花灯了,想去看看,可具体去哪看......小的就不晓得了。”
看花灯.......
沈祎的心紧紧揪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而生。
当即,他又转身跑出门去。
他沿着街道一路找,按着乌静平日最喜欢逛的地方都找了个遍,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心中的恐慌也越来越盛。
“乌静?”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大喊:“乌静你在哪?”
周围路过的行人皆不明所以转头看过来,一个挑担的从身边走过不慎撞到他,沈祎踉跄了下。
再抬眼时,却见不远处明月楼下集聚了很多人。
他逮着个人问:“他们在看什么?”
“哦,明月楼上有个姑娘,在那站半天了,看样子像是要跳楼。”
轰地,浑身的血液直冲脑顶,有那么一刹那沈祎眼前发黑,脑子里一片空白。
缓过来后,他立即往明月楼跑。
明月楼是京城最高的一座楼,乃前朝设计的鼓楼,本朝后来改成了塔楼,专供赏灯之用,平日即便不是逢年过节也会燃着灯供夜间行人观赏。
塔楼高且宏伟,塔尖直指苍穹,站在楼顶可俯瞰整个京城夜色。
此时此刻,最顶层的栏杆旁站着个紫衣女子。她仰头靠着栏杆,像是在看屋檐下的灯笼,又像是在望着天上。
沈祎跑到楼下时,见着这一幕心惊肉跳。
“乌静!”他大喊。
可风太大,楼太高,栏杆旁的女子根本没听到。她继续昂着脑袋,几乎半边身子探出栏杆外。
人群发出唏嘘声,所有人都担心她会就这么掉下去。塔楼西面便是潍河,若这般落入河中必死无疑。
沈祎挤开人群慌慌张张跑进明月楼,上楼梯时几度踩着自己的袍角而摔倒,连官帽掉落也不曾察觉。分明只是几层楼梯,却漫长得仿佛用尽力气跑完了一生。
终于到达楼顶时,却听见一阵歌声清浅地传来:
“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我看见了他......”
“我摘下一朵戴在头上,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回来了......”
这是鲁国的歌谣,沈祎此前曾听乌静公主喝醉唱过。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吓着她坠下去。
然而才将将到近前,乌静像是知道他来了似的,转头看过来。
她停了歌声,扬起笑:“沈祎,你来啦!”
“乌静,你在做什么?”沈祎见她此时已经坐在了栏杆上,面色大骇。
“我在赏灯啊。”乌静说:“京城花灯许久没看了,其实......也不过如此。”
当初,到底是什么让她觉得京城的花灯好看的?
乌静愣愣地扫了眼楼下的灯火,视线在人群中穿梭一遍,又回到沈祎那张英俊的脸上。恍然明白,原来不是京城的灯好看,是京城的人入了心。
“乌静,”沈祎头一回因惶恐而忍不住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你先下来,你要看灯我陪你一起看好吗?我们先回家。”
乌静突然扁嘴难过:“回不去了。”
“我已经回不去了!”她低落地摇头。
“乌静.......”沈祎眼睛发红:“没关系,我陪你好不好?你先下来,别坐在那。我们一起回安州老家,以后我们在那生活好不好?”
“我才不要!”乌静继续摇头:“我不喜欢陌生的地方,其实我也不喜欢京城......”
她低头,兀自碎碎念:“我刚来的时候整宿整宿睡不着,得抱着带来的枕头才能睡,若是再去别的地方,我不习惯的。”
沈祎的喉咙干涩得像被人塞了把沙子,有什么东西汇聚在胸口那里,涨得闷疼。
“好,我们不去安州,哪都不去。”沈祎艰难地发出声音:“乌静,你下来......”
他试图悄悄走过去,却被乌静接下来的动作吓得心跳到嗓子眼。
乌静突然翻身,轻盈地落在栏杆外, 而栏杆外只有一片狭窄屋檐,只需稍退一步就.......
“沈祎你别过来了,”乌静敛去笑:“我不跟你回去了。”
“乌静不要.......”沈祎哭起来,声音嘶哑哽咽:“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如果知道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他宁愿自缢的是自己。
“乌静......我求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见他哭,乌静也哭起来。
她瘪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我不能跟你回去了,我还能去哪呢?我的国没了,我的家也没了,天大地大无我容身之处。”
“不,你还有我,乌静.......”沈祎跪下来,膝行上前:“我求你,你回来......”
乌静没理会,她掌着栏杆的手忽地放开,赤脚在屋檐上旋转唱歌。
“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我看见了他......”
“我摘下一朵戴在头上,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回来了......”
“你听!”她停下来:“这是吹向鲁国的风,我今天要随它去了。”
“乌静不要.......”沈祎涕泪横流,拼命摇着头求她:“......我求你不要.......”
“你看他爬过阿蛮山,就要跟我回家......”乌静又继续唱,脸上的泪滴落在风中:“格桑花,格桑花哟,我满心欢喜,就要回家......”
“沈祎,”唱完,她最后转头看向沈祎,笑着安抚:“你别哭,我只是想回家了。”
说完,她纵身一跳。
紫色的身影迤逦地划过半空,像一道短暂且璀璨的烟火。生命的最后,她想起了太后寿宴那日拉着沈祎去看花灯的画面。
“沈祎,原来你在这啊,害我好找。”
“乌静公主找下官做什么?”
“走,陪我去看花灯,桥上有许多灯,可好看了。”
“沈祎,我太开心了!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你堂堂公主难道以前都是过苦日子么?”
“不是啊,我以前也开心,但今天不一样。”
“哪不一样?”
“因为你陪我啊。”
回忆结束,她阖上眼,任身体没入冰凉的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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