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玲和加林的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小心地只在教室里谈事情,或者在大庭广众前拉几句教学上的话,慢慢的,巧玲就去了加林的办公室,而且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在静谧的冬夜里,他们在校园里走走,或者上山顶的操场转转,加林会指着北斗星,说斗柄的指向与四季的变化;说旁边的大熊、小熊星座,以及它们美丽的传说;说隔着银河相望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巧玲听得出神,常常陷入无尽的遐想中。
更多的夜晚,他们坐在加林宿舍温暖的火炉子边,拉一些家常话,说说各自小时候的事。巧玲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妈一天黑地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仙女说,我本来应该是小子,因为我爸做生意心短骗人,观音娘娘一生气,把我给调换了!不过,从这以后,我爸真就把我当小子养了!”
“怪不得你两个姐姐一天学都没上,你却高中毕业,原来是这个缘故!”加林大笑说,“我小的时候,就爱吃碗托,一次石崖底庙会,我跟德顺爷走了十里路去看戏,唱的甚一句也没听懂,只惦记着戏完了好吃碗托,谁知戏散后,德顺爷的钱都被贼娃子偷了。我没吃上碗托,一路上难受的哭鼻子,德顺爷把我背上,哄我说,‘等你长大了,给你寻个卖碗托的婆姨,叫你天天吃个够!’”
巧玲听罢,笑的半天直不起腰,说:“加林哥,可惜尔格天冷了,没卖碗托的,不的话,我明天请你吃!”
说起在县城上学时的人和事,两人更是有说不完的话。加林感慨道:“你晓得,咱学校灶上有白面馍馍、玉米面馍馍和黑面窝窝,我一个月只有七块伙食,几乎天天吃黑面窝窝,隔三差五的能吃上顿玉米面馍馍,白面馍馍想都不敢想。最难吃的是那个烩茄子,稀汤打水的,没一点油星星,我整天吃不饱,软的打篮球都没劲。”
巧玲唏嘘个不停,满含柔情地看着加林,幽幽地说:“加林哥,你要是迟上几年,咱俩是同学,我把我的白面馍馍给你吃!”
“那叫你爸晓得了,还不断了你的伙食?”加林点了烟笑笑说,“我前天后晌放学路过小河,看见你爸牵着马到冰窟窿饮水,老远就笑着给我打招呼,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巧玲往火炉子跟前凑了凑,小声说:“我爸尔格烦着呢,老是生我的气,说我黑地躲在我二姐家里,不愿意看他给我寻的女婿!”提起巧珍,巧玲兴奋地说,“我二姐肚子大了,怀上了娃娃,就是还一天价不消停,滚碾子推磨,担水上坬,把人担心的。”
加林听了,深深吸了口烟,低下头只管烤火,半天没吭气。
亲爱的人有了娃娃!加林又高兴又难受,当初要是不和巧珍分手,而是选择和她结婚,那这个娃娃就是他们两个的,他就要当爸爸了!他一定会好好体贴她、照顾她,家里地里的活不叫她劳动一下,以免磕了碰了的,出上一点麻达……
最近,加林常和巧玲在一起,准确地说,是她常常主动找他,他觉得这没有什么,当哥的和妹子一搭拉个话,那能咋么!出于这样的心理,他也就不太在乎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地点,以及旁人的闲言碎语。我们大都有过这样的体验,如果一个男人对某个女人没有男女之情、非分之想,他会心平气和、堂堂正正地和她交往;相反,他可能会非常小心,特别在意周围的人事动静,尽量避免被别人看见。眼下的加林就是这样,他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谁和自己的妹子黑地说个话还要避嫌,怕这怕那?
对于巧玲来说,这个怀春的少女心里已经有了加林,一天没见就像丢了魂似的,做什么都没劲。只是,有的时候,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她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的是父兄般的关怀,看不到她希望的那种“爱”,他好像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从没拉过她的手,更不用说有过其他方面的身体接触。不过,单纯的少女猜想,大概有知识有修养的男人,都这样深沉矜持,更何况帅得一塌糊涂的加林哥!她因此更爱他了,每天寻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接近他,而这样的理由和借口实在太多了,诸如哪个男生上课捣蛋了,哪个女生家里生活困难哭着退学了,老校长批评她穿的过于花枝招展了,等等,她在他面前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有时借着给他围围脖,专门往他身上凑,有时坐在他宿舍里,很晚才上去休息。
这些天,她读了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对主人公保尔的命运很是惋惜,说:“加林哥,要是保尔和冬妮娅结了婚,那该多好,他的生活也不至于那么艰难,最后双目失明、早早过世!”
加林不同意她的看法,认真地说:“保尔有信仰有追求,为了保卫国家、建设国家献出自己的一切,他的人生是最有意义的。相反,如果他和富家小姐冬妮娅结婚,看似过上幸福的生活,其实他也就失去了灵魂,这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心上人这么一说,巧玲立即表示同意,她觉得加林哥说什么都是对的。她爱听加林对国际时事的分析,特别是中东正在进行的“两伊战争”,巧玲起先听成“两姨战争”,问加林:“两姨不是亲戚吗,为什么要打仗?”加林笑着说:“你就不看个新闻!两伊是中东伊朗和伊拉克两个伊斯兰国家,不是姨姨的姨!”巧玲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个青年男女夜晚经常在一起的事情,最先在学校五年级学生中悄悄流传——“咱语文老师和算术老师好上了!”
有个碎脑小子说:“那天黑夜,我跟我爸爸到马四爷家听书,路过学校门口,亲眼看见他们靠在乒乓案上拉话,刘老师给高老师脖子上围围巾,完了两人好像还抱住亲口口哩!”
有个老汉说:“我半夜三更‘梦胡’回家,看见二能人的三女子悄悄从玉德家小子的窑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扣大衣钮子……”
有人背后骂加林:“祸害了人家刘立本的二女子还不够,又祸害人家的三女子,太不要脸了!就这还当老师教娃娃念书,羞他先人哩!”更多的人想看二能人的笑话,“你不是家里有钱,一天价能的不行么?高家小子在你头上拉屎,看你以后哪有球面见人!”
还有人幸灾乐祸地猜测,上次二能人为巧珍的事,跑到山上去寻玉德老汉,扬言打断加林的腿,气得玉德要拿锄头砸他的脑壳,这一次,两个老汉不晓得咋价拼命呀!
消息传到巧珍的耳朵里。开始的时候,她心里非常难受,胸口有种莫名的痛,气都喘不过来。尽管她早就有撮合妹子与加林哥的念头,但当听到二人真的在一起时,还是痛苦的不能自已。爱是自私的,人们对于挚爱的人和自己身边的亲人、朋友相好,往往会更加痛苦。不过巧珍毕竟品性善良、为人豁达,时间不长就想开了,盘算她已经结婚,加林哥迟早也是要结婚的,那娶别人还不如娶自己知根知底的漂亮妹子!更何况,加林哥和巧玲里里外外是那么般配,都识文断字,都是教娃娃们念书的先生,两人在一搭肯定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妹妹嫁了他这么好的男人,她真为她高兴!
巧珍想到父亲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恐怕要找玉德叔闹腾,因此一吃罢上午饭,就骑上车子匆匆往娘家赶去。
二能人躺在门前的太师椅上,一边闭住眼睛晒太阳,一边摇头晃脑地哼唱秦腔,“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姐弟姻缘生了变,堂上滴血……”
“爸爸,晒太阳了!”巧珍立好自行车,笑着给父亲打招呼。
“珍珍来了!吃了吗?你妹子咋没和你一路回来?”二能人满脸是笑,想站起身来,被女儿按住了。
“巧玲放学还得一阵,我没等她!”巧珍见她爸心情蛮好,猜想加林哥和妹子的事,他大概还不晓得,弯腰扣住父亲棉袄上崩开的一颗扣子,关切地说:“爸,你把皮袄穿上么,天寒地冻的!”
“没事,我不冷,你回窑碦,给咱捣几瓣蒜,你妈蒸卜拉着了,等玲玲回来咱一搭吃。”立本说罢又哼起了秦腔。
巧珍推门进去,看见母亲正立在锅台边擦土豆丝,搂起袖子就要帮忙,她妈赶紧挡住说:“珍珍,你有身子,可不敢沾凉东西!则上炕歇着,卜拉一阵就蒸好了。”
巧珍也没坚持,拿了一圪嘟蒜坐上炕栏石,一边剥蒜一边问母亲:“妈,我爸有啥喜事呢,咋这高兴么?”
“有屁喜事,老憨了!你妹子和高家小子传出那么丢人的事,他还像没事人一样在那乐,你说是不是老憨了?!”
巧珍一听愣住了,父亲不像有病的样子呀!那他怎么对加林哥和巧玲的事一点也不在乎?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二能人一点也不憨,生意人有他的新算计。就在刚才,在老人市上,他听到了巧玲和加林相好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既震惊又愤怒,瞬间脸涨的通红,转身就往玉德家走去——“高家的嫩老子三番两次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老不死的高玉德要给我说出个子卯寅丑来,这次跟你没完,叫你看看马王爷长几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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